妄想加入,即被驅逐,這也許就是惡報吧。
室内的溫度持續飙升,世初淳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領養人,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正式收養她的那天,也沒什麼明面上的證書。單看見了她,拗斷了兩指間剛夾着的煙。他蹲下身,遷就她的身高,“你,要來我家嗎?當我的孩子。”
那時他們已然共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說,“我可以做你的孩子嗎?”這樣來回拉扯的無意義試探,單單勾住了他的尾指,在他的大拇指上印了個章,是個雙方都契合的約定。
在她心裡,他早就是她的家人了。
織田作之助與她不同。他不功利,無論是領養孩子,還是潛心創作。前者是利他主義,後者是服務自己。既沒想過要在文壇闖出什麼功績,也不貪圖收養孤兒帶來的名利。
而世初淳做不到。她世俗,逃脫不了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附加在自己肩頭的枷鎖。
她是出售果醬的商販,一心認為這麼做是有利的。可在中原中也看來,她無異于是誘他品嘗毒藥的對敵。
她懷有不該有的期待,明确自己迎頭而上,隻會落了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故而寄望于他者的介入,去更改織田作之助與孩子們的悲運。
然,人心哪由得她來擺布。
嗆鼻的濃煙越升越高,覆蓋了天花闆,然後迅速下降。一如她這段人生,走在一條漆黑的隧道裡,織田作之助是盡頭閃爍的鋒芒。
離遠了會陷入黑暗,走近了又要被刺傷。
人世間如此擁塞,偏生讓他們兩人相遇。何其有幸地遭逢一場,又何其不幸地必定遭遇磨難。
她像一隻膽小、怯懦的寄居蟹,明白龜縮在織田作之助為自己構築的安全屋裡,會迎來無可避免的死局。她想要走出去,帶着織田作之助與孩子們,一同走出去。結果反而令自己陷入了困境。
可一看到提到孩子,不容雜物的眸光就會摻和了柔情的紅發青年,她就想要試試,再試試,看看天底下那麼多條路,有沒有一條能屬于她與他能夠攜手走下去的路。
哪怕那并非坦途大道,而是羊腸小路。
偏偏人世間,有許多事都沒辦法美滿。
火苗噼裡啪啦,燒到了腳邊,就跟中原中也與她膨脹到極點,一碰就破的情誼一樣。太可惜了。
她點燃了火,理應承擔被焚身噬骨的痛楚。這是理所應當的。
大火燒掉易燃的毛發,表皮,連骨骼也發出被高溫炙烤的聲響。
空氣中蔓延着皮肉烤熟的香氣,以及蛋白質經受焚燒散發的臭味。女生書寫好的,收在櫃子裡的每星期一寄的情書,也一封封地燒作了灰燼。讓紙張上娟秀的筆迹都散去,隻留下斑斑的黑迹。
肉眼可見的家具挨個倒塌聲,發出吵鬧的雜音,燒得七七八八後,顯得寂靜非常。
四處蔓延着蒼涼的蕭條,死亡的氣息籠罩了整個屋子。
橫掃過客廳與房間的火舌,咀嚼着易燃物膨脹炸裂的聲音,似某種遠古部落流傳下來的詠歎調。
天花闆照出了紅黃的暖光,烏煙織出黑影。不多時,世初淳全身的感官被剝離,灼熱的感知不再如影随形。她的軀體一下輕飄飄地,仿若靈魂脫離了軀殼。
她回到了那個狹小的出租屋。
彼時,時值仲夏,酷暑難當,織田作之助同她睡在地闆上。
紅發青年孜孜不倦地講解着他永遠實驗不順利的定理,燭光照在他的臉龐,仿佛世界也跟着明亮。
火光聚攏為紅豔豔的花骨朵,開得花枝招展,慶祝着盛放的歡悅。
被熔斷的房梁即将倒塌,少女看到了倚靠在旁邊,卷着袖子的織田作之助。
他和往常一般,以手背探着她的額頭,“很熱嗎?”
女生想要回答,被燒毀的聲帶發不出聲音,隻有蠍子蟄穿咽喉的頓感。
“閉上眼,就不熱了。”是和以往一樣,親切、溫和的聲音。
皲裂的石塊紛紛掉落,她依言閉上了眼睛。
伴随着轟燃現象全面爆發,劇烈的高溫吞納了一切。被燒得失去了人形的少女躺在地闆上,宛若臘月寒冬裡迎接紅發青年一個溫暖緊實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