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初淳思考出方案之前,被她殺死的人的幻象,總在女人跟前、夢裡飄蕩。
她整宿整宿地做着惡夢,經常看到自己雙手沾滿鮮血。
死去的嬰孩與失孩的婦人哀嚎地爬向她,慘死的逝者們集體抓住她的小腿,要将世初淳一寸一寸地拖向罪惡的沼澤。
因為是伊爾迷少爺操控的,所以她就能純良地脫罪。
因為她本意不想這樣,隻是沒辦法控制自己,所以就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就此安度此生嗎?
不,不能這樣,世初淳的心不允許,死去的亡魂們深陷九冥也不會準許。
為什麼她會穿越?為什麼她有口難言?
為什麼她空有一雙明目,分辨不出侍奉的人好賴;為什麼她長着對耳朵,聽不見哀鴻遍野?
世初淳心神俱裂。
為何要置她于此地,卻不賜予她相匹配的本領?為何欺辱她的軀殼,踐踏她的自尊,臨末了,還要徹底扼死她的心靈?
就因為她有眼不識泰山,一葉障目,就不得已識乾坤大者的憐憫?就因為她手無縛雞之力,身在女仆的職業,就非要全盤接受少爺們的侮辱與欺淩?
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後悔……
占據大腦的幾個字,排列成攻城拔寨的騎兵,擊打得女仆步步潰敗,讓她久久難以釋懷。
她打開當初與殺手先生締結聯系的聊天軟件。如殺手先生所言,他的聯絡方式從那之後就廢棄了。聊天界面停留在最後一句。
【世末小姐,請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殺手先生……”
砸毀寝室内能砸的物品的世初淳,用布滿傷口的手,抓住自己的手機。
鮮血淋漓的手掌攥不緊機體,電子設備總順着液體滑溜出去,印證了越是用力地抓緊,所握之物越是會離她而去。
“我後悔了。”
女仆被困在有違自己觀念的世界内,軀殼、靈魂,均身陷囹吾。
她待在散落着瓷器碎片的居室裡,腳掌嵌了幾片玻璃也沒有所謂。渾然沉浸在翻江倒海的悔恨之中,像個瘋子一樣地自言自語。
“殺手先生……”
“殺手先生——”
“殺手先生……”
……
“我後悔了。”
“我後悔了——”
“我後悔了!”
……
親手拒絕了救援,而後陷入無底深淵的女人,惴惴不安地捧着自己的手機。
她是即将跌落地獄的囚徒,緊緊抓住連接人間的一根纖弱的蜘蛛絲。她忏悔,她嗚咽,也明白自己的告罪來得太遲,根本無濟于事。
緣何人總是涉入同一條河流,叫曆史來見證她周而複始地重蹈覆轍?
“殺手先生,我後悔了……”
“殺手先生,我後悔了——”
“殺手先生,我後悔了!”
世初淳無意識地磕着牆壁,試圖在幻象與現實裡找到平衡的點。
這裡的人都過得挺好的,隻有她食之無味。
他們不需要救贖,他們享受這地獄,隻有她,苦苦受着淩遲的刑罰,身心遭受煎熬。
可後知後覺的悔恨,反不了悔。
皓月當空,寒星孤影。山林的鴉雀撕心裂肺地鳴叫,為下定決心的某人奏響奇異的悲歌。
世初淳事先趕走無關的仆人,自己準備好晚宴,擺好燭光晚餐,吩咐除了伊爾迷少爺之外的人不能進院。
她脫下女仆的服裝,換成自己購買的紅色小禮裙。伊爾迷在這時也到了。他穿着一身藍西裝,袖口沾着黏稠的血迹,大概是剛在宴會幹掉任務目标乘坐直升飛機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