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帆船走下來了一個女人。她落地的一瞬,仿若連天地也跟着敞亮。她是碧清的湖泊上一輪幻月,由永不下舵的幽靈船涉足人世,可到底也是似近還遠。
少年情長,兒女情重。
盡管姐姐碧洋琪接到的女人,在盡量地減少與他的肢體接觸,獄寺隼人還是能從世初淳體現在方方面面的無微不至,感受到她對自己的關切。
蒙住眼睛,視覺感官被全面封閉,将自己的全副身心交付與一個成熟到渾身逸散着香氣的異性的狀态,對獄寺隼人來說是極其陌生。
可他在兩個年齡壓自己一頭的女性眼皮子下,依然是照做了,且得到了遠比想象中要多的回報。
世初淳回應他,回應得如魚得水。往往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細枝末節,她先注意到了。
他想要擦嘴,世初淳先遞給他紙巾,他剛覺得熱,就有涼風拂袖。
許是多年女仆經驗的積累,世初淳各種方面簡直不要太合他的心意。以至于獄寺隼人處着處着,都萌生了抵達艾斯托拉涅歐家族之後,邀請她和自己共同浪迹天涯的心思。
少年不曉得自己這輛預備執行計劃的車,從一開始就抛了錨。
春景怡人,桃紅柳綠。抵達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第二日,碧洋琪和與他們交接的理事人員對話。
獄寺隼人收拾包裹抓準時機跑路,踏出屋子的時候,鞋尖一轉,跑到了世初淳的寝室,叩響她的房門。
他一時也不知這叩門叩的是單純的屋子,還是她與他的心房。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努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模樣的男孩,扒拉着門窗。人眉角緊繃,單出現就洩露了實際的心聲。
他直勾勾地盯着房間裡的女人,銀灰色短發有如沉沉流水,在寒峭的夜晚傾瀉而下,擁有與被詢問者烏亮的長發有天淵之别的流動感。
剛沐浴完的女人身着浴袍,聞言,頗為奇異地眨了下眼。浴室高溫的水汽為她的肌膚增加了幾分水靈靈的光澤。
舒律娅模糊地意識到這句話似曾相識,她逃離枯枯戮山那天,要入睡的奇犽少爺貌似也是問了一句與這個句式類似的話。
她當時怎麼回答來着?
——“假如那一天真的能來臨,奇犽少爺到時再來問我吧。”
那現在,她要怎麼拒絕獄寺隼人呢。
有的話,沒等拒絕就知曉了答案。尚在發育期的男孩手抓着門縫,用力之深,都要将五塊手指甲掀翻,可到底是心存僥幸,倔強着說不出一句“你不用說了。”
無邊的月色遙遙,本用幹燥的毛巾擦拭頭發的女人,不再梳理自己濕漉漉的長發。
她先用毛巾捧出獄寺隼人自己折磨自己的手,再拿出新的手套為自己戴上。而後替一同旅行了七個月的小夥伴散落的頭發紮起小啾啾,“下次吧,獄寺。”
散發着薔薇精油氣息的女人站在那兒,猶如一抹幽蘭凝成的遊魂。
她輕聲細語,溫和程度堪比呵護一個不知事的孩童。“下次獄寺再邀請我,無論前程如何,我必定會跟你走。”
她竟然還是把自己當做不知事的孩子!過度飽和的期望,催生了濃郁的失望。深谙世初淳的照顧,是以長者看顧晚輩的成分居多,被拒絕的獄寺隼人依舊沒辦法接受。
他猛地抽回手,沉下面色,形似一株本可健康成長卻被陡然斷了水源的宿根。
他想一把抓住世初淳的手,不管不顧地強拉着人走,又深知自己的執着可笑至極,他也不是那種被拒絕了,還自輕自賤地熱臉貼冷屁股的人。
不過是……不過是……
斑斑點點的螢火蟲點綴幽夜,提拉着青綠色的燈籠。獄寺隼人無處安放的手往後腦勺抓,試圖扯掉那根纏着他的頭發,又像在捆住他神經的帶子。
他才不會和區區一個同行者一般見識!
獄寺隼人碰到腦後系的發帶之時,煩悶的心緒竟奇迹般地平和了下來,如同世初淳本人這七個月對他無聲而深遠的潛移默化一般。
紮得松緊有緻的發帶,頑固地别在他的後腦那裡。正如前不久他固執地以為世初淳會同着他一起走。
懷揣着某份尚且不能明晰的情思,在發掘之前先一步儲藏,在被委婉地謝絕的同時,感知到了濃重的暴戾與自我厭棄。
内心強烈掙紮着的男孩,和先前知曉了母親被謀殺的消息一樣,扭頭逃離了令他不知所措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