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的無禮道歉吧,平門。”
女孩單隻手臂撐在座椅扶手,大拇指壓在顴骨下方。食指按着太陽穴,無名指放在太陽穴上面一點的方位,由于按的力度打了,留下了指印,仿佛無意中抹了層胭脂。
臉上浮現的倦怠神情是連說話都成一類不小的負累,唯獨在涉及侮辱她朋友名聲時挺直了腰闆,失神的眼眶凝出點點日輪初升的微光。
“對薇爾莉特的不當言論,我可不能當做什麼都沒有聽到。”
平門交握的雙手一松,凝視着對面渾身纏繞着憂郁氣質的女孩。
是不滿他指責薇爾莉特小姐涉嫌實行苦肉計,還是不滿他将薇爾莉特小姐稱之為行走的人形武器?他并不認為那是一種貶低,至少在大部分人眼中,會耍陰謀詭計,被稱作國家的兵器,可是一種莫大的榮譽。
不過他見好就收,伸縮自如的尺度令他能更好地把控人心,“抱歉,是我唐突了。”
“我單純是想了解一下,世初小姐手腳利落,靠着吃苦耐勞的本事,去到哪裡都能靠一雙手掙錢。等閑做做營生,不僅能養活自己,過得富足滋潤都不成問題。何必帶個素不相識的累贅上路。”
“是什麼樣的善意和擔當,才能讓你一個自身難保的女孩,去承擔另一條毫無關聯的性命?”他始終相信隻有足夠的酬勞才能打動善意。
“又錯了。”
世初淳糾正他,“津雲不是累贅,是無力保護她安全的我不夠稱職。想救就救,有受難的人就去幫忙,在我的認知裡是件天經地義的事。可惜,我的天地在他人看來是可以随意倒轉的。”
也總是被倒轉。
“如果人人都和世初小姐一樣的想法,想必我們的工作也會輕松不少。”
說着場面話的艦長,每一寸微表情都收斂完善,無從分辨是真心實意亦或者虛與委蛇。
“我很好奇世初小姐當自動書記人偶的原因。你看着并不分外熱愛這份工作,也不像是要靠這份職業實現人生目标的理想家,或那些單純要代寫行業達成生存的目的勞務人員。”
“隻是路擺在那,你擡起腳踏上去而已。”
“是這樣子沒錯。”
縱使抓着平門的手,放低姿态,輕聲哀求,也未必能讓對方放過,不如靠着身後的軟墊,找了個使自己舒服的姿勢就坐,世初淳眨了下眼,見招拆招,“沒有追尋什麼意義,僅僅随波逐流,如此日複一日。”
“重複着不知道是不是有用,或全無作用的工作,這種表現讓您失望了嗎?”
“不,這才是人之常情。”
請求人代寫書信的委托人,不一定能遵從自己的本心,甚至極有可能直至生命盡頭,都依然恪守着他的心口不一。代筆者卻要摒棄雜念,在委托人的口是心非裡,提煉出雇主千轉百回的心事,靠純粹的感想而行。
這過程委實是艱難的。
他換了個話題。“你為什麼要把津雲送到我們這來?”
“因為我沒有能力。”世初淳誠實地答:“基礎不牢,根基尚淺,不能提供孩子安定的、美好的生活。又想尊重她,愛護她,讓津雲能像每個平凡快樂的孩子,無憂無慮地度過她的童年。”
不要跟她一樣,閉上眼也不敢做夢,無時無刻不在憂思和惶恐。為已經到來的,即将到來的不幸惆怅。
希望她能安全無虞地成長,未來發生的都是好事,不必要成為誰的夫人、母親,而單單隸屬于她自己。不必俯身屈從于高位者的庇佑,也不用困宥在多組合的家庭關系。
輪的背景能使津雲不淪落為一件被明碼标價的附屬品,任由他人的權勢欺淩。能夠培養她持身中正的立場,以正義的身份、地位給自己命名。
“僅是這樣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罷了。”
又深奧又淺顯易懂的回答。平門稍稍正色,“世初小姐,該說真有個性嗎?真是叫人始料未及又無可辯駁的話語。”
是個合格的監護人,為了僅僅相處了幾個月的孩子計之深遠。前塵退路會默默地參與,而非霸道地幹預。
“但是,有沒有人和你提過,所有的設想都不會按照你的計劃實現?”
胃部發出咕嘟咕嘟的哀鳴。
每當世初淳有壓力的時候,心肝脾肺腎就會難受得皺成苦巴巴的樣子。與之相反的是自己的靈魂,輕得像是要飄起來。直叫人慨歎莊生曉夢迷蝴蝶,是人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