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盛夏,室内探視的氛圍卻是冬山如睡。回顧前塵,世初淳很難言說自己沒被真切地愛過。
生她的父母愛她,隻是這份愛被切成了多等份。不均勻地潑灑給每個子女,由于生下的孩子數量過多,留給其中一位的關照就顯得稀薄、淺淡,總有先後、快慢之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心懷期待,放空身心,傾注于旁的雜事?是父母屢次失約,違背他們許下的諾言,反過來斥責她的不懂事,還是她被姐妹欺負到痛哭流涕,尋着家長讨公道時,對方一臉的煩躁嫌棄?
其實長大了想想,小時候鬧得天崩地裂的事況,在如今看來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那樣小的事,在小孩子眼裡,超乎她承載的重量。
人不能強求擁有孩子自小就守禮有度,進退得當。
一道傷口,縱使再小的疤,落在見識淺薄的娃娃眼中,就是天大的傷。
說不清是成人了,懂得體諒,亦或者都過去了,當時感受全然遺忘。
她能理解父母,忙了一天的活計,回去還要面臨孩子間的雞飛狗跳,是個人都會覺得厭煩疲倦。偏生當年的她不懂。
隻能盡力克制着自己,按死外冒的情緒,養成了一邊冷淡遊移,一邊無意識讨好他人的别扭性情。
朋友之間的情感,很少用愛這個詞來形容。它常見于親情和愛情之間,而友誼教會她最多的是離别。
人的一生那麼長,隻要向前走,就會不斷地邂逅、失散。
人情往來,因緣際會。偶爾會和其中的什麼人打好關系,共同相處一段時間,時而激烈,時而平淡。末了歸于白開水一般寡淡無味,最終風流雲散。
他們會在身邊呆上幾年、十幾年,不知何時就轉身而去,大霧彌漫,再也找不到蹤迹,隻預留本人兩眼空空,心下茫然。
那愛情呢?她能抱有純粹的向往,貪婪地奢求享有這份情意嗎?
在世初淳印象裡,正兒八經、赤誠無比地向她陳述情愛的人數不多,與愛情挂鈎的,最熾熱的代表是中原中也。
至于那些負面的輪回,有陰暗潮濕的,像貞子在待在陰森森的枯井裡,仰頭窺視着,恨不得分分鐘掐着人脖子,從各個地方竄出來,把人拖回巢穴的揍敵客;
有不曾開口,就偃旗息鼓。隻想着就這樣守望到老也可以,終其一生不開口,能守護着對方到永遠的彭格列。
隻是這份心意,到底也未能達成。
有情之人死于珍重的情義,踐踏情感者奪取勝利的旗幟。電光火石間,世初淳想起了一件久遠、遺落在大腦皮層的往事。
以她的審美标準為由頭,班級曾經傳過她和雲雀委員長和山本同學的绯聞。适逢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山本武跑過她身側,額頭泌出微量的汗珠。
他瞅着被自己吓得一哆嗦,忍住了沒有叫出聲的女生,右手習慣性摸摸後腦勺,嘴角咧開陽光帥氣的弧度。
在學校内名氣程度僅次于雲雀恭彌的棒球隊成員,是學校内數一數二的受歡迎對象。他頂着衆人目光的洗禮,跟條細竹竿似地杵在她身前,既自然而然地擋住學生們的視線,又不聲不吭地阻斷了她的去路。
他偏頭示意,“一起走走?”
這種時刻落跑就太刻意了。世初淳壓住自己要落荒而逃的腳步。
兩人相顧無言,沿着操場走了半圈,步入綠蔭遮蓋的小園。
經過一番劇烈運動的男生,擰開礦泉水,噸噸噸喝了半瓶。潔白的毛巾披在他脖子後方,吸收了青春的汗珠。
他全身散發着充沛的熱氣,像是一筐等待出鍋的蒸籠,隔着空氣逼近。唯有一張還沒完全長開的臉肆意描繪着年少的活力,仿若夏天一罐清清爽爽的氣泡水,潇灑、開朗,不僅解渴還讓人想要多多品嘗。
“聽說你喜歡我?”
“咳咳咳——”世初淳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想要糊弄過去,免得大家尴尬的想法,不巧撞上了糊弄學大師本人。這才意識到隻有山本同學唬弄他人的份,沒有他人敷衍他的說法。
要是阿綱的話,就算她說白天見到了流星,他也會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毫不懷疑,甚至十分可惜,沒能與她一起見證。
與自己同行的人,正正好不是可以随意被應付的對象,令世初淳手足無措。好比挑破了膿瘡的沉疴,暴露在表面,被殃及的池魚隻得盡快拿紙巾擦拭。
她解釋自己并沒有這個意思,那隻是單純的審美标準和個人喜好,并沒有打算冒犯他或者雲雀委員長之中的任何一位。
“是嗎?”山本武按着後脖子,似乎隻是一句輕喟,沒發表什麼看法。
兩人并行,路過百年老樹底部。樹葉的陰影遮住男生發旋,他轉過臉,小孔成像投射出的光斑在他流暢的面部線條流轉,山本武笑了下,清朗的聲音陡然轉為輕揚,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而起。
“那看來我得再努力一點。”
往昔俱已矣,舊憶成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