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模糊卻甩不掉的冷意。
家入硝子的腳像是踩在冰塊上,濕滑冰涼,冷意從腳底沁上來。她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
随着她的動作,腳底的冷意消失了,溫熱的水液淋到她的腳面上,然後暖意逐漸漫上來。恍惚中好像有人捧着她的腦袋,輕柔地揉搓她的頭發。
她遲鈍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半躺在浴缸裡。
浴缸邊沿坐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側着身子握着花灑調整水溫。
她頭暈得厲害,撐着浴缸壁試圖站起來。男人餘光看見她的動作,放下花灑去扶她。
她注意到男人的長發濕着挽在腦後,穿着沙灘褲和印着“I love Punta del Este”的T恤,紅色的愛心并不規則,倒像是地圖的形狀。但她既不認識這個地圖所代表的地區,也不知道Punta del Este到底是哪裡。
身上披着的黑色布料浸透了水變得沉重,從她肩膀上滑下,啪叽一聲落在浴缸裡,濺起水花和蕩開的波紋。她随即意識到自己什麼都沒穿,下意識地把胳膊擋在胸前。
“冷嗎?”男人看她抱着胳膊含胸,以為她冷,又去調水溫,“先坐下吧,到水裡會暖和點。”
她本就站在浴缸的角落裡,男人一靠近,她更是退無可退,于是伸直右臂把男人推開一點。
“……姑且問一下,”她忍着頭暈試圖搞明白狀況,太多問題在她腦袋裡撞來撞去,她挑了一個回答起來最簡單的抛給對方:“……您哪位?”
男人歎息般輕輕叫了一聲“硝子”,然後倒像是被這個最為基本的問題給難住了似的,不再回答,隻是沉默地垂眼看着她。
她沒想到一個陌生人竟然會親密地叫出她的名字,應激似的快速反問:“誰允許你這麼叫我的?”
男人抿着嘴,下颌處的肌肉繃緊了一下,又松弛下來,細長的眼睛帶着她看不懂的神色,還是一言不發。
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為什麼露出那種悲哀的表情?
“你到底……”洗發水揉起的泡沫哔哔啵啵在她耳邊輕輕破裂,更多的問題接二連三地冒出來。場面不在自己掌控之中,她心火難壓,立刻追問:“報個身份而已,很難嗎?”
頭頂上的洗發水流進她的眼睛裡,她用手背抹掉泡沫,眼睛卻依然不舒服,又用掌根去揉眼睛,刺痛感還是存在。這又是一些她的反轉術式處理不了的問題,不緻命,但是惱人。她放下手,反複眨眼,繼續和男人對瞪。
宿醉一夜情後的斷片——這是她對現狀最簡單的猜測,能同時解釋眩暈、失憶、裸體、還有陌生的男人,幾乎是個完美的解釋。
仔細看的話,男人的身材長相都落在她能欣賞的審美區間裡,說話語調聽起來蠻溫和,從會顧及水溫這點看,似乎也挺會照顧人,隻是臉上不帶笑的時候面色很冷,透着一種令她莫名熟悉卻無從溯源的決絕。她早知道自己對男人的品味很糟——這個結論其實也找不到依據和出處——但面前這個不願袒露身份的男人似乎就構成一個極佳的論據。
男人先她一步錯開了視線,彎腰拎起了噴頭,拿手試了一下溫度,低聲囑咐她閉眼,随即沾水的拇指輕柔地抹過她的眼皮。他又托着她的後頸,讓她将頭微微揚起,花灑淋過她的頭頂,沖洗着殘留的泡沫。
家入面上不顯,但是心髒狂跳不止,後知後覺地震驚于自己潛意識裡毫無防備的順從。現在的姿勢,她整個脖頸都握在這個陌生男人手裡,對方要是有歹心,想掐死她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或者甚至不用掐死她,隻需要把她的頭按到浴缸裡——她想起高專時期在論壇裡看到的邪典故事,擁有死而複生能力的巫女,被關在焊死的鐵籠中沉入深海,在無望的掙紮中,一遍遍重複着被溺死、複活、再溺死的死亡循環。
她仗着自己的術式,向來煙酒不忌,完全不把身體健康當回事,怕死更是無從提起。但不知怎麼,她被男人半攏在懷裡,恍惚覺得瀕死體驗好像是距離她極近的事情,即使她完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有過那樣的經曆。
此時此地,所有事情都透着異常。
她很久沒斷片了,而且她其實并不記得自己喝了酒。
再者說,一夜情的對象會在醒來之後還留下來幫她清理身體嗎?
更蹊跷的是,她自己在這個男人身邊,為什麼會有各種難以解釋的反常感覺?
腿○突然湧出一股○流,她模糊地想起自己正處于生○期,以為是血流了出來,一邊納悶自己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人亂○,一邊低頭查看情況,試圖把浴缸裡的積水放掉。
“怎麼了?”男人說着,把花灑轉到一邊。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着雙????内側下淌的濁○,遲疑地意識到了什麼,用手指揩起,伸到男人面前:“……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也看見了她腿○的○迹,但回避了她的問題,直截了當地說了聲抱歉,把花灑遞給她,“沖一下吧。”
“‘抱歉’是什麼意思?”家入将花灑拍開,噴頭掃過男人的沙灘褲,淋濕的褲腿緊緊地貼在他腿上,而她接着追問:“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
男人沉默地關掉水閥,放下噴頭,并不逃避她的眼神,但隻給出一些含糊的回答:“……如你所見,就是這樣。”
“什麼叫‘就是這樣’?”家入一方面惱怒于對方語焉不詳的态度,另一方面又埋怨自己為何會放任自己落入這樣麻煩的境地。和一個她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陌生男人,發生一些她根本不記得的高危○行為,她實在難以理解自己怎麼會瘋到這個地步:“這是經過我同意的嗎?”
男人垂眼看她,神色有些不忍,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坦誠地承認:“不是。”
家入将手上的○液抹到男人T恤前襟,面無表情地揪過他的領子:“你還好意思說?”
男人看着高瘦,實際上卻很精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倒是她在浴缸裡滑了一下差點摔倒。他眼疾手快地架住她的兩條胳膊把她扶住,輕聲安慰:“我很抱歉。不過你不用太擔心——”
家入掙開他的手,擡腿跨出浴缸,還是拽着他的領口,“——你在講什麼混賬話?”
她一絲不○,幾乎貼住他,逼得他後撤半步拉開距離,但又被她一把扯回。逆着浴室天花闆的頂燈,他的瞳色更暗,紫得幾乎發黑,她甚至能從裡面看見自己的映像發出質問:“你給我翻譯翻譯什麼叫‘不用擔心’——我被你強制内○,還一點都不記得,甚至我壓根不知道你是誰——”
“——我結紮了。”他平靜地說,又補充了一句,“但還是很抱歉給你造成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