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兩個人烤肉吃得很晚,具體吃了幾盤陳艾卅已經不記得了,他隻知道童寬一邊烤着一邊吃着特别高興,坐在對面笑得虎牙基本沒有藏起來過,整張臉都氤氲在熱氣後面。一開始是童寬烤的,陳艾卅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覺得有些飽了,從童寬的手裡拿過了那個不鏽鋼夾子,陳艾卅說他來烤的時候,童寬還有些不好意思。
陳艾卅發現童寬最喜歡吃豬頸肉了,于是他又問服務員多要了幾盤,即使是生菜被吃完了的時候,也沒讓童寬起來去拿過,都是陳艾卅去拿,他走過一張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着煙火氣,笑着的樂着的喝着的人,快樂從四周蔓延過來,可他覺得自己比那些人更快樂,隻不過他們快樂得張揚,他是偷着樂的。
他往童寬的方向看去,童寬夾了一片肉,又往烤肉醬裡沾了沾,從盤子裡摘過最後一片生菜,很小的一瓣兒,接近根部的地方幾乎是白色,就着這一小片生菜,在一片豬頸肉上打了個卷兒,就像一條裝飾一樣,然後整個被送進嘴裡。不知道怎麼的,童寬的整個動作變慢了,陳艾卅看見了童寬的舌尖,連舌尖上沾染的蔬菜醬都能看見。幸好隔得遠,才沒有把想提醒他舌尖上沾醬的事脫口而出,也沒把想嘗嘗舌尖上的味兒的想法漏出來。
回到座位後,陳艾卅覺得特别渴,自己的那一瓶啤酒早就喝完了,童寬那還剩了小半瓶,他對着童寬手邊的啤酒勾了勾手指,童寬心領神會,就把啤酒遞給了他,倒完了還是沒滿一杯,也就半杯,陳艾卅囫囵一下就喝完了,還是渴。
“卅哥,我去給你拿點水?”
“把你的杯子給我吧。”說出口後陳艾卅也驚了一下。
童寬臉上也有疑惑,但還是照做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裡面還有大半杯啤酒,直接就遞給了他。
“你喝這面,這面我沒碰過。”童寬特意指了一個地方,還幫他把地方給标了出來。
陳艾卅難得覺得童寬啰嗦,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之後,直接拿了過來,也沒管到底哪裡童寬喝過,直直把剩下的大半杯全都喝了,喝完了還一不小心嗆到了氣管,陳艾卅咳得驚天動,童寬立刻就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背。
“卅哥,你慢點。”
陳艾卅擺手,好像要抓什麼東西,又好像要起來,童寬一下就伸過去把手搭在了陳艾卅的手下面,“怎麼了?不舒服?要起來嗎?”
可這會兒他的手好像被童寬的手燙到了一樣,手心雖然燒着,但還是握了過去,握緊了,但還是在咳嗽,滿臉通紅和童寬四目相對,童寬都有點兒着急了,想掙脫他的手去給他拿水,陳艾卅的手就跟上了鎖一樣,一點都不讓。
好不容易這陣咳過去了,陳艾卅喘着氣,松開了童寬的手,落下了輕飄飄的兩個字,“沒事。”
“卅哥我還是去給你拿杯水。”童寬留下了這句話就去吧台了,他沒有在飲料櫃裡拿各種碳酸水,反而向服務員要了一杯熱水,還嫌有點兒燙似的,又去冰桶裡夾了兩塊冰,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水溫正好,才端着水杯回來。餐廳的隔闆并不高,童寬所有的動作都落到了陳艾卅的眼睛裡,回來的時候若無其事地接過了水喝了一口,長長呼了一口氣。
想了想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咽炎,嗓子敏感。”
“卅哥你以後少喝酒,刺激。”童寬說得很小聲,似乎不想把這句話惹上說教的意味。
陳艾卅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口,冷不丁問出了個問題,“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有咽炎的?”
這下輪到童寬說不出話了,他盯着陳艾卅看了一會兒,好像一個偷偷做壞事被抓到的小朋友一樣,眼睛又垂了下去,手裡用鐵鉗子扒拉着烤盤上沾上去卻摘不下來的肉渣,聲音很輕,“和你住的時候就知道了。”
陳艾卅不說話,等他說原因。
“你每次刷牙的時候,都會嘔好幾下。以前院裡的阿姨也這樣。”
“薄荷糖七折是真的嗎?”陳艾卅又問。
他其實不太習慣一直問别人問題,但總是對着童寬破例,這小孩兒,有時候藏得太深了。
“第一次是真的,”童寬頓了頓,“第二次是假的。”
陳艾卅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卅哥對不起。”
“為什麼?”
“騙了你,也騙了你朋友。”
“你一路瞞了我不少事兒呢,不差這一件,”陳艾卅打趣道,然後又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容易。”
“沒有……卅哥,你别這麼說。要不是遇到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會這麼開心。”童寬對着陳艾卅展了個大笑,嘴咧得很開,眼睛也眯起來了,變成了彎彎的月牙,“還嘗到了這麼好吃的烤肉。”
陳艾卅怔了怔,心裡泛過一陣酸軟,他都已經快分不清是可憐他還是心疼他,童寬的眼睫毛在頭頂上射燈的照耀下,在臉上刷出了一層半月牙般的陰影,即使從未觸碰過,他也覺得觸感一定是柔軟的。
可說出來的話,卻好像是另一層意思,“這裡性價比挺高的,你不用太擔心。”
“不是價錢,是有你陪我吃。”
聽着這話陳艾卅眼睛眨了眨,是有自己陪他吃,還是有人陪他吃,陳艾卅不敢問,他好像看見童寬的眼睛裡有些什麼别的東西一閃而過,但他不确定,也有些不敢去确定,對于童寬,他習慣性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在這會兒卻退縮了。
“卅哥,消食了沒,再點兩盤蝦好不好?”
“好,你點吧。”
童寬隻要了兩份蝦上來的時候,陳艾卅還有點兒驚訝,“怎麼不再多要些?”
“吃不下啦,肚子都鼓起來了。”童寬享受似的摸了摸肚子,“雖然說是得吃回本,但浪費不行,太可恥了。”
陳艾卅聽他這話直接笑了出來,感覺自己嗓子也好受些了,“我還是想喝點兒,我再去要一瓶酒吧。”
童寬皺了皺眉,沒說話,思考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那你喝大半瓶,我喝小半瓶,你别一瓶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