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行駛着呢,火車的燈突然暗了,乘客們陷入了黑暗裡。陳艾卅不知道别人是什麼表情,他自己是笑着的,他想到了那次撞見童寬第一次想着他沉浸時候的樣子,也是在這樣的黑暗裡,雖然根本沒看清童寬的臉,可他們之後在一起的無數次,童寬臉上的潮紅、難耐、甘心、催促、享受,沒有一個表情是陳艾卅不喜愛的。
陳艾卅後來向童寬坦白過那天晚上的事,即使那會兒已經确立了戀愛關系,童寬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全紅了,陳艾卅看着心裡又開始發癢,抱着童寬吻了許久,又恬不知恥地問撞見的那次是第幾次,童寬怎麼也不肯告訴他,隻跟他說“卅哥别逗我了,我不經逗”,惹得陳艾卅心裡又酸又軟。
童寬确實不經逗,看着陽光挺立的大男孩模樣,又怕痛又怕癢,敏感得很,還容易在皮膚上留痕,每次親熱過後,童寬白皙的脖頸上、纖纖鎖骨周圍、胸口、腰間、腿上,哪哪都是陳艾卅留下的痕迹,明明沒有那麼激烈,可他身上卻好像挂了彩一樣,陳艾卅還和童寬開玩笑說,這個動靜就算去告訴别人陳艾卅家暴,至少60%的人會信,童寬聽了咯咯直笑,說了一句“卅哥,你太小看自己了,至少90%”,給陳艾卅惹得又帶着點兒火又帶着點兒誘,硬是拖着童寬再來了一次。
黑暗裡除了情動,還有童寬的害怕讓陳艾卅印象深刻。那會兒兩人剛搬到那個臨江的公寓樓裡,都對新屋子不熟悉,陳艾卅适應環境很快,基本不需要什麼心理建設當天晚上就能在新家裡睡着,童寬不行,童寬是個特别戀舊的人,他會随身帶着一塊毛巾帕子,這塊帕子是他從孤兒院裡就帶出來的。
童寬說自己不是生出來就在孤兒院的,是被人用籃子裝了起來,籃子的底部就有那塊方帕子,養他的阿姨跟他說,他剛來的時候籃子裡還有十個雞蛋和一塊銀制的長命鎖,長命鎖不知是誰拿了,帕子卻留了下來。他跟陳艾卅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很輕,好像在說上輩子的事一樣,淺淺淡淡的,好像一點感情都沒放進去。他說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不能做的事情做了,會被阿姨懲罰關禁閉,雖然可能隻是短短短的半小時或者一小時,但對于他們這些時間觀念還不是很健全的幼兒來說,的确是一種折磨了。
童寬被關禁閉的時候也不鬧,安安靜靜的,就是出來的時候臉上眼淚鼻涕都冒了出來,阿姨還問他怎麼哭也不出聲兒啊,童寬就要搖搖頭不說話,等着可以摸着自己的小床了,就把枕頭底下的這塊毛巾帕子拿出來,疊得四四方方的,像一塊厚厚的豆腐幹一樣,放在枕頭上。他和陳艾卅說,每次側過來睡的時候,看到黑夜裡有這塊帕子在,他就知道自己還活着,他有的時候會親昵地親親這塊帕子,陳艾卅問他院裡沒有玩具嗎,童寬就露了個淡淡的笑說,玩具是院裡的,這塊帕子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帶來的,對他來說就跟夥伴一樣,聽他說話、陪他長大。
後來身側有了陳艾卅,童寬對這塊帕子的眷戀就少了些,但他還是時常會拿出來放在枕頭底下。陳艾卅聞過,那塊帕子幾乎沒什麼味道,就是家裡的洗衣液的味道,上面的毛幾乎都被磨沒了,有的地方甚至已經露出了針織的紋路,但他知道,這是童寬與這個世界的紐帶,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一把安全鎖。
陳艾卅深深歎了口氣,依着童寬的性子,他一定會在出發前把這塊帕子帶在身邊的,可他去林子裡的時候帶了嗎,想到這裡陳艾卅幾乎頭痛起來,他快恨死自己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童寬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二把鎖,自己還親手把這把鎖砸爛了,還對着他扔了過去,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比不上一個死物,死物尚能堅持,為什麼人那麼難?!自己又有什麼立場什麼理由苛責童寬,童寬隻是相信他而已,可陳艾卅覺得是童寬錯信了自己,所托非人,自己就是那個非人!
火車的車燈還沒有亮,車廂裡隻有亮着的手機屏幕,都四四方方的,映照着拿手機人的臉,陳艾卅突然覺得特别難過,好像面前的這些人的手機裡都有牽挂的人,而他們牽挂的人都會給他們回應,而自己牽挂的人現在是不是還活着都不知道,他希望這個夜快一點結束,這樣童寬就不必在夜裡怕黑,可他又害怕這個夜很快結束,這樣就又要過去好幾個小時。現在,時間對于童寬來說,每一分鐘都是變數。
在黑夜裡,陳艾卅眼神空茫,又露出虔誠,即便他痛恨老天爺給予童寬痛苦,他還是不得不停下來求它,求它給童寬一條生路,如果一定要換取些什麼來攢到這份好運,他願意付出所有。童寬都沒有了,他要所有幹什麼。他又動了别的心思,想着當初是不是聽導師的話不招惹童寬就好了,人家何至于此?陳艾卅露出了痛苦的笑,又深深、深深歎了口氣。
撞破童寬的秘密後,陳艾卅努力保持着一個保密的人。
但童寬對于自己來說,意義已經變了,他成為了一個讓陳艾卅動搖的人。
他在看童寬的時候已經不能保持一個“友好的學長”這樣的身份,有的時候童寬對着他笑的時候,陳艾卅會下意識回避,他莫名其妙的恐慌更加坐實了心裡滋長出來的異樣。陳艾卅甚至弄不明白,這股異樣到底是什麼時候有的,是見到童寬的傷的時候嗎,是讓童寬住過來的時候嗎,是知道童寬喜歡男生的時候,還是第一次見童寬的時候。
這種異樣就和咳嗽一樣,越是壓抑,越是強烈,非要大聲、徹底、拼了命的咳上那麼一兩下才能舒坦。
可童寬對于自己的這種變化一點都不知道,還是會卅哥長、卅哥短地叫着自己,有的時候掙錢了,就會說帶他去吃好吃的,陳艾卅怎麼拒絕?陳艾卅沒法拒絕,一個理由都沒有,之前能答應的事,現在為什麼不行了?
有的時候陳艾卅還會想,自己對于童寬來說,是什麼樣的定位。
學長?哥哥?好心人?
可那一聲帶着潮熱的“卅哥”,陳艾卅還記得。
在情場上向來清清楚楚的陳艾卅,把自己編進了一個局,還是個啞巴局。
他知道,他不問,童寬絕不會說。
變着法兒提醒着自己,離他遠點,反而自己越靠越近。
說到底,陳艾卅覺得自己到底是個中庸的人,即使擁有出色的儀表,他還是不想太紮眼,他享受帶着榮譽的聚光燈,卻不希望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他已經成為過别人的“下飯菜”了,他不想和童寬一樣,成為别人嘴裡時常會念叨起來的白米飯。
他開始頻繁出現在圖書館,即使傍晚還是會給童寬帶飯,也隻是放了飯後再離開,他知道童寬在他背後有着欲言又止的表情,可他希望現在童寬什麼都不要問,就讓他先忙一會兒,把别的事提上來,這件事晚點再說。
“卅哥,你最近挺忙的,注意休息,晚飯我自己買吧,别再特意跑一趟了,我過意不去。”
童寬給自己發的消息明明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可陳艾卅卻覺得不爽。
憑什麼,叫着我的名字做的不是你自己嗎?
怎麼你這會兒要比我先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