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給擎天柱他們幫了一點忙,但那不是我來北極的目的。我一開始就不是來找他們的,我來這裡是為了找天火。
知道紅蜘蛛嘲笑威震天忘記了地球上的天震的時候,我很想知道他有沒有想起同樣在地球上的天火。
我和紅蜘蛛是老相識了,雖然我懷疑他那對光學鏡從來沒正視過我,但我們确實在很久之前就有了交集,因為天火。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我在研究院裡不說無人問津吧,處境也十分尴尬。是地質院的天火把我這個燙手山芋接了過去,就此當起了我的導師。
我對這位新出爐的導師隻有兩點不算太滿意的地方:第一他真的太高大了,我和他說話必須擡着頭,這叫我很不便。第二他和紅蜘蛛關系很好,而紅蜘蛛……紅蜘蛛是個很鬧騰的人,非常鬧騰。比飛過山還鬧騰。
天火和紅蜘蛛都很聰明,能力夠硬,成果傑出,但他們和同事們的關系都不怎麼好,于是很自然地被邊緣化了。兩個人就此擠在同一間辦公室,共享實驗設備,彼此的關系倒十分不錯。
不過他們人緣不好的原因不一樣。天火是因為體格過于高大,再加上性格冷硬而被同事們敬而遠之。這很冤枉,因為他是個實質上溫吞善良的人。但這要在相處之後才能體會到,隻是很多人被他的外在吓退了。人們習慣于以貌取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紅蜘蛛則是因為狂妄和自視過高而為别的人所不喜。他确實罪有應得。他和天火同樣待在地質院,但對現狀一直非常不滿。他瞧不上自己的工作,認為自己值得更好的。他看不起周圍的同事,在實驗室裡大聲抱怨領導的無能和愚蠢。他說自己缺乏機會充分展露才華,對他來說勘探研究不同星球的礦石根本大材小用。他說他覺得自己要生鏽了。
他身上燃燒着迫切而旺盛的野芯,沒人知道這野芯到底從何而來,也沒人知道又是什麼東西在他的背後不停地驅趕他前進。
他說天火有着這麼大的個子,又有六門重炮,明明能大有作為,怎麼守着一間小小的實驗室做研究。天火說他喜歡做研究,科學裡有着無窮奧秘。紅蜘蛛冷笑一聲,說那算什麼,力量才是最重要的。
其實他倆的想法我都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觀念差距如此之大的兩個人為何會相處得這麼融洽。紅蜘蛛瞧不起任何人卻對天火另眼相看,天火會頂回去任何聽不慣的話卻對紅蜘蛛的聒噪充耳不聞。
天火對我相當不錯。他很快意識到我和他對話時的不便,叮囑我往後說話不必看着他,怎麼方便怎麼說。至于第二點,我恪守自己學生的身份,謹慎地觀望着這份友誼,什麼也沒表現出來。
作為導師,天火對我很上心,要求也不低。除去許多定時驗收的平時課業外,他外出勘探時還會把權限下放給我,讓我能繼續查閱文獻,也能進他的實驗室完成他布置的額外任務。每當這時紅蜘蛛都會在一旁嘲笑他:“你往她身上投注太多精力了,我可不覺得這小鬼值得你的期望,等我們回來了她隻會把實驗室弄得一團糟。”
然後在回來時嘲笑我:“不過是小聰明罷了。”
他對我态度這麼惡劣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我從未對他說過話,而他因此認為我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他。天火曾問過我為什麼,我如實答道沒什麼好說的。
實際上我和天火也是如此。我們之間的交流乏善可陳,通常隻和學習任務有關。他布置下任務,我點點頭表示明白。過一段時間我把報告提交給他,他問我有遇到什麼困難嗎,我對他搖搖頭表示沒有。然後他布置給我新的任務,我點點頭表示明白。
他會把我的報告批示一遍後發回來,我每次收到看完芯情都非常複雜。雖然他機體很大,且幹的是勘探居多的實地考察工作,但他的處理器其實相當精密,對數據處理和建模有着極高的天賦。
是的,天賦,極高的天賦。天賦這個聽起來很抽象的詞實際上是無比真實的東西。
說來有些慚愧,我自認算得上細緻勤勉,涉獵也堪稱廣泛,一直覺得我應當還是比其它人聰明些的。但天火在我報告上的批注總能隻憑借三言兩語就叫我知道我還差得遠:變量不夠完備、推導過于繁瑣、模型存在缺陷……他隻用一個公式就能解決我足足三頁的計算過程。
我第一次收到天火批過的報告時生平頭一次認識到差距是與生俱來且無法改變的。有天賦和沒天賦之間的差距是這樣,有天賦和有天賦之間的差距更是這樣。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非常欽佩天火。但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但這份不喜歡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和天火無關,我甚至很慶幸他當時接納了我。要是在比我聰明的人和沒我聰明的人中選的話,我甯願和比我更聰明的人相處。不僅僅是為了從中學習,更是因為在我看來愚蠢是唯二叫人無法容忍的東西之一。
順便一提另外一個是吵鬧。這也是我竭力避免自己和紅蜘蛛處于同一空間的原因。這毫無疑問加劇了他芯中我看不起他的懷疑,并愈發地針對我,屢次勸說天火把我這讨厭的倒黴鬼扔一邊。
天火沒聽。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聽。我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我确實非常不讨喜,身上也沒有什麼值得天火利用的地方。
某種意義上我的名聲比紅蜘蛛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