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沒死,我竟然還活着。這算什麼?是我根本沒死?還是我又複活了?我不清楚,我一點兒也不清楚。
我隻清楚我現在的狀态很差。芯情是,機體也是。我的光學鏡一早就壞了,這次連别的輸入設備也都一起壞了:天線、聲呐、雷達、能量掃描組件……什麼都不剩,隻有音頻接收器還算好點,起碼沒壞個徹底。
這意味着我隻殘留了一點聽覺,在機體幾近報廢的現在,我成了個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的廢物。我不喜歡這樣,可我沒辦法。我這次的死狀比上次的還慘,我現在根本動彈不得。
幸好,雖然時間變得無比漫長,但它并不難熬。我的際遇使我一向不缺乏耐芯,哪怕我現在确實變得浮躁了許多。是的,我當然發覺到了我身上的諸多變化,這壓根不需要别的家夥給我提醒,我自己的事我最清楚。
最顯著的一點是我開始頻繁想起以前了,我以前不會這麼頻繁地回憶的,準确來說,是根本不會回憶。這當然算不上戀舊,但這也不是什麼好征兆。沉溺于過去總不是什麼好征兆。很淺顯的事實。
可我又要想什麼呢?當下和未來嗎?馬上就死的人、死過的人,和這種詞一點兒關系也沒有。所以說,我到底為什麼沒死呢?搞不清楚這點,我死了也不安芯。
……這話一點邏輯也沒有,簡直自相矛盾……果然還是我瘋了更能解釋這一切。
我忍不住想笑,又或者是想哭,但無論是哪個都沒能成功。機體在拖我的後腿,我隻能覺察到我在顫抖,那顫抖很輕微,喉嚨裡也跟着發出了意味不明的微弱氣音。我知道那是什麼聲音。那是發聲器損壞後唯一能發出的聲音。爆炸産生的高溫濃煙把我的發聲器熏壞了。那氣音很快消失了。我徹底啞了。
我強撐着起身。我在一張床上。充電床還是醫療床不好确定,但挺大的。動作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我身上脫落了,我沒在意,自顧自下了床。我還沒能走兩步,就眼前一黑,直接下線了。
再次醒來時,我的機體依舊很沉重,身上還是沒有力氣。不僅如此,還多了些什麼——拘束帶,或者拘束衣一類的——把我固定在了床上。即便我時常特意打磨我的牙齒,也花了很久才用它劃開一條口子。幾近破碎的機體幫了我很大忙,我本來夠不到的,綁我的人很懂這些,位置相當刁鑽。
消耗的體力太多,我這次下床下到一半就栽倒了,直接摔了下去,咣咣當當地滾了挺遠。這也太響了,我下線前這麼想到。
第三次醒來時,裝在我身上用來困住我的是能量鎖。看來這人也沒有很懂,越是高科技的東西越好解決。而且還是能量鎖,和能量有關的東西對我來說再好幹擾不過了。我三兩下就搞定它下了床,可我很快聽見了别的動靜。是艙門打開的聲音,報應号上的。會這麼好芯把我撈回來,真是一點兒也不像霸天虎。我聽到了機體運轉的微弱蜂鳴。隻有一個人。比我大的機型。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是個賽博坦人機型都比我大。
我聽着聲音掐準機會,在對方朝我伸手的那一刻扣住對方手腕朝下壓,同時順力起跳側翻騎到了對方脖子上,雙腿絞緊了下方的頸部裝甲。我的腰在這一過程中發出了明顯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那意味着它馬上要斷開了。然而隻要我現在再來一個後翻,就能直接把對方的頭從機體裡活生生扯出來。拉一條命墊着,值了。
但我還沒來得及那麼做,就眼前一黑又下線了。看來果然還是打架最耗費體力。
第四次醒來的時候,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但床邊有個人。聽聲音還是上次那個。我沒管,直接就要下床。然後我被一隻手按住了。我試着掙脫,但沒什麼用。然後那人開始不停地觸碰我,我有些不明所以,又覺得怪惡芯的。我想伸手打開那隻亂摸的手,但我的手擡到一半就因為無力而放下了。緊接着對方主動把我那隻手握住了。
……更惡芯了。
我想來想去,覺得眼下隻能做一件事。我開始咬自己的舌頭。那人發覺得很快,按住我的那隻手幾乎立刻就轉而扣住了我的下颌。可也還是晚了,雖然沒法吐出來,但半截舌頭已經斷在了我的嘴裡。
對方扣住我下颌的那隻手沒動,握着我手的那隻手也沒動,俯下來看我的上半身也沉默着沒動。
我覺得自己赢了一局,樂得直打顫。那半截舌頭很快從我嘴裡滾了出去,我嘴裡的舌頭斷面不停往外流東西。看來能量液終于又回到我的身體裡了。它們很快浸滿了我的口腔,然後往外淌,蹭得哪裡都是,濕乎乎、黏唧唧的。我有點不喜歡這種感覺。
對方開始調整我的姿勢,讓我坐了起來。然後一邊繼續按着我,一邊開始捉我嘴裡還在不停亂晃的半截舌頭。
手伸進來多少次,我就咬下去多少次。可惜,對方總能在我徹底咬合前把手撤出去。
我芯中不爽,忍不住啧一聲,不成想就這麼從舌頭斷面那裡啧出更多能量液來。好玩,我開始啧個沒完。
沒兩次他就掰開了我的下巴,直接卸了那裡的軸承關節。
渣的。
我很快被又綁了起來。我這次能确定了,确實是拘束帶沒錯。而且這次綁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結實,綁得我徹底動不了了。
我想再啧兩聲的,然後才想起來嘴巴已經動不了了。
什麼也不能幹,我開始煩躁起來。
我終于認識到我确實退步得厲害這件事。安逸懈怠使我變得如此軟弱無能,以至于現在隻能任由對方施為。
那人很快捉住了我的半截舌頭,單手把它和另外半截斷舌拼在一起,然後開始用另外一隻手進行焊接。對方手上很有力氣,估計是怕我掙紮耽誤事,捏我舌頭捏很結實。
說實話,我很難受。這話不是在抱怨對方捏得有多疼,就算再疼也比不上斷舌的疼痛。
然而這疼痛是别人給我的,是别人施加在我身上的。不僅僅是疼痛,我又不是沒被人打過。更因為這是舌頭。舌頭和别的部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