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像她——他一向大度,不會因為這些事記恨對方。
他大方且不計前嫌地按照她的要求給那把錘子翻了面——離了他的話她這個貧弱細小脾氣又壞的家夥可怎麼辦呢?
她真得好好謝他。
他其實很想留在原地繼續逗她的,因為這真的很好玩,但他眼下還有别的事要幹。
她上台後制定了數不勝數的規章準則和制度,其中一項的涵蓋内容就是士兵屍體的回收程序。
去清掃任務地點戰場的回收小隊剛剛已經回到了報應号,他得在屍體回爐之前把他想要的東西拿到手。
吸取了上次死屍無法傳遞信号的教訓,他在她選中一同行動的人員後就遠程給這些量産型内部系統中植入了錄像功能,即便這些人死了,活性尚未徹底消退的機體也仍然能夠繼續錄入可供後續提取的信息。
他自然不會和這些低劣的家夥進行神經連接——更不用說還是死的,所以隻是把屍體光學鏡中的輔助緩存芯片取出來而已。
他臨走前看了回收隊的那幾個量産型,直到他們自願再三說出了“絕對不會上報”的話才離開。
瞧瞧她信賴的這些手下,早說她不該對他們這麼上心了。
比起那些,他在這些死者的芯片裡發現了真正值得他關注的東西。
她坐在岩石上,背靠懸崖,雙手托着臉,像懵懂無知的幼生體,又像堅定虔誠的普神信徒,一字一句,極有韻律地背誦賽博坦早已失傳的經文,她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峽谷,顯得缥缈而空靈,又無比聖潔。
那是原版古賽博坦語的《普神聖約》。那是在賽博坦徹底絕迹的東西。
教會叛亂是賽博坦黃金紀元結束的标志,邊境之亂結束後所有和教會這一群體相關的東西都被徹底清理——執法員們是當時這一過程中出力最多的——抓的抓,殺的殺,賽博坦的人口銳減了好幾成。
就連《普神聖約》也被重新編寫——最終确定版還是交到他面前由他進行審批的。
擎天柱之前所處的單位和職務使得這位領袖能聽出來這段記載出處和位置的表現還算合理,但她會知道——甚至還能這麼流暢而自然地背出來卻是件極為反常的事。
她畢竟是個連魔力神球和天元聖物都不知道的人。
太矛盾了。
錄像裡的她肢體緊繃着,姿态着實算不上多放松,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吟誦經文時的表情。他想知道她那時在想什麼。很想知道。
她會是潛伏在賽博坦的教會間諜嗎?
不像。她表現得一點兒也不像個教徒。
也許是她的僞裝呢?
不。絕對不會。她不是會有信仰的人,唯獨對這點他無比确信。
可她背誦初版《普神聖約》的樣子非教徒不能做到——這部經書有着極為拗口晦朔的表達和上百萬字的篇幅,除了教徒沒人能做到順暢背誦。
她不知道他的這些想法與疑惑,自顧自在實驗室待了很久,一直沒出來。
她以一種極為野蠻的方式修複機體:先是扯掉肩部變形的裝甲——連着胸口的一起,随後信手抓破腫脹的肩膀和頸部原生質,放因管線破裂而滿溢體内的能量液,娴熟的技巧使她沒有傷害到本就不多的完好線路,行動竟也沒受到影響。
她好像感覺不到疼,又好像感覺到但變得更興奮,連動作都比原先更輕快了。
混雜着機油的能量液淌得她上半身狼狽不堪,她也不管,甚至還慢悠悠地打掃工作台,擺好工具後興緻勃勃地拆下機翼進行改裝。
等滿意地把機翼裝回去之後,她才重新料理起機體來:能量液早放得差不多了,她直接用手扒開她抓出的傷口,扯掉破裂的線路換上新的,接着用釘槍縫合傷口,裝上重新整形的裝甲,最後胡亂蹭幾下機體上殘留的能量液——它們早就幹透了,一碰就掉。
他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這一切。
想必她機體原生質上那麼多歪七扭八的醜陋傷口都是這麼來的。他這麼想到。
粗魯而野蠻。難看死了。
她渾然不覺,仍舊沉浸在機翼改造成功的喜悅中。
而在得知駭翼的到來後,她更高興了。
他知道她并非是為了新同伴的到來而高興,他看得出來她對霸天虎仍舊不存在歸屬感。
她高興是因為察覺到了毒蜘蛛死亡的近在咫尺。
他清楚她不喜歡毒蜘蛛,沒動手隻是有别的理由,可這理由已經不存在了——毒蜘蛛已經沒有留下去的必要了,在有替代的情況下威震天絕容不下這個傲慢自大、貪婪愚蠢又芯懷不軌的家夥的。
這是她和他都芯知肚明的事。
為了确保毒蜘蛛的死亡,她甚至尾随在駭翼一行人之後,親自動手殺死了毒蜘蛛。
由她機翼發射出的射線絢麗而強大,他不得不承認,她對她機翼的改裝相當出色。
他更想不通了,明明有着這樣的技術與能力,她為什麼不更加細緻地治療自己的傷,偏要那麼草草了事?
她的安危、她的機體、她的性命……對她來說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