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機械運轉間門扉大開,聲音頗為悠長。
聲波無聲地踏過那扇已經打開的門,安靜地走到我面前,随後靜止不動,像是某種無聲的催促。
偵察兵要求行動不發出任何聲音還情有可原,情報官的職業要求也包括這一部分嗎?
雖然光學鏡的損毀并不會給我帶來多少實質上的困擾,但如今的我卻是确實看不見的,他就沒想過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行動嗎?
這種時候該發出些聲音讓我能知道他的行動是件需要什麼很高門檻才能意識到的事嗎?
按說我該抱怨的,但我沒那麼做。
我隻是擡頭看向他,并不存在的視線在他和他機翼上的所謂霸天虎标志間不停往返。
早有疑惑滋生。
“威震天為什麼要用你的臉當作象征霸天虎的标志?”
他沒說話,但周身散發的催促意味中多了幾分極為明顯的不快。
“這種問題也會讓你生氣嗎?”我覺得不解,又覺得奇怪,但這些情緒最後都演變成好笑,“你是不是有點太敏感了?”
他朝我逼近了一步。
看來答案是肯定的。
“别生氣,我隻是好奇。不想說算了。你想幹什麼就幹吧。”
我沒有和他多做糾纏的計劃和必要。我隻想早些結束這一切。
他也順着我給出的台階下了,沖我指了下充電床,意思是讓我躺上去。
這難免又讓我覺得好笑。
“我是沒怎麼和人打過交道,但想人上充電床的話似乎不該是這樣吧?”
他的頭緩緩地朝我轉過來,無聲地死盯着我看。
催什麼催,真是的。
我沒再多說什麼,扯着嘴角朝他笑了笑,然後直接躺了上去。
雖然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也知道這事避無可避,但我果然還是無法忍受别人對我做這種事——在看到他坐在我身側、摸出根電烙筆伸向我的胸甲時我還是一個沒忍住反射性地握拳朝他面罩上砸了過去。
他身體朝後一避,很輕巧地躲開了,瞧不出生氣的樣子,但緊接着從他機體兩側就有觸手伸出來,舞動着把我給綁了起來。
觸手。還是不止一隻觸手。怎麼這麼改裝的。
怪欸。
這兩根觸手不僅形式怪異,力量也實在不容忽視,在我身上繞了兩圈而已就成功讓我動彈不得。
我試着掙紮,但我也好,觸手也好,都仍紋絲不動。
不是,靈活到這種程度的觸手怎麼還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的?這根本說不通啊?
真讨厭。
反抗無望,我也隻能接受這一切。
就這樣吧。
“也許綁着我是會好些,”我看着充電床上方的天花闆,沒什麼情緒地說道,“這樣的場景确實更能吻合我此後的命運。”
培養皿上會有編号,因為試驗樣品需要被區分,儀器設備會标明型号,因為這樣方便人們使用管理,大到星座紀元,也不過是根據不同的計量方式被合并歸類以方便人類研究罷了,這算不得什麼難以理解的事。
人也一樣。區别不過是有形和無形罷了。
也許打上标志這種行為到現在确實演變出了彰顯自己立場這一截然不同的嶄新意味,但它對我來說意味最鮮明的仍是它最初的目的和意義——标記所有權。
标記這東西最早的名字和現在并不一樣,形式和如今的并不相同,所處的位置也不一樣。
它以前叫烙印,并不是被銘刻在外裝甲上的,它會被描摹在原生質,又或者裸露的鋼架上。内容大多是文字,有的也會夾雜着圖案,用尖刀,或是特制的大号烙鐵,篆刻在鮮活的機體上。
它意味着被從屬的。被管理的。不自由的。隸屬于他人的。
它意味着作為奴隸。
奴隸是一種不能被稱為人的生物,也許這生物曾經是人,但成為奴隸後就已經不是了。自由和尊嚴都化為烏有,連命都不再是屬于自己,存在的唯一價值隻是作為主人的财産。
和現在所謂的标志相同的是它們都在最顯眼的地方,明顯到一眼就能看到。
這是這種行為流傳到如今也不曾改變的。
聲波歪了歪頭看我,有些不明所以的樣子,并沒有什麼别的反應。
“我其實不喜歡這樣。”我對他說道。
他沒有回答。他的沉默讓我覺得芯煩。
也許是為了打破沉默。也許隻是我想說些什麼。我再次開口。
“……後腰。非要打的話,我想我的标記被打在那兒。”
起碼那裡的裝甲是我身上最厚的。起碼那裡我看不到。
聲波依舊沒有回答,但很快操縱着觸手給我翻了個身。
這其實是個很快的過程。
不管我有多抗拒,不管我覺得它有多漫長,這一過程本身确實非常快。
先是一隻細長的手,它落在了我的側腰,然後是一陣熱刺的痛,它降臨在我腰椎上方的裝甲。
這痛算不上劇烈,但于此刻而言無比鮮明。它在我機體上緩慢延伸,連帶着我的注意也随之移動。
而在這一切的最後,形成的是一個邊緣尖銳的圖案。
霸天虎。我成了一個霸天虎。
我這時才對發生的一切有了實感:我确乎被扯入了戰争中的一方,再不能置身事外了。
霸天虎。我成了一個霸天虎。
這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我是邪惡陣營的一方了嗎?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聲波的觸手早已松開,我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支起上半身,側過頭朝他看了過去。
他迎着我的視線看了回來。
哈。看什麼看。
之後的日子其實沒什麼變化。
我仍舊被留在這間牢房裡,唯一的區别不過是我的身份由被霸天虎關押着的身份不明人士變成了被霸天虎關押的霸天虎罷了。
顯然加入霸天虎并不意味着我會被立即釋放。
這倒很說得通,畢竟也确實沒人對我保證過霸天虎不會關自己人。
如今一想我不是被汽車人關起就是被霸天虎關,還挺可笑。
也許我就是個被關的命。
渣的。随便吧。反正我又不能打破牢門跑出去。
聲波用來關我的這間牢房位置應當非常偏僻,我到現在也沒見過任何家夥經過,連個給我送能量的人都沒有。
看來聲波很好的履行了威震天給他的另一個命令,把我在這艘船上的信息藏得很嚴實。
雖然被烙上标志時的機體刺痛早已消散,照威震天臨走前的命令來看他也算是我在這艘船上的上級和負責人,但我現在确實一點也不想再看見他。
我目前的情況算不上好,子空間裡存着的強化能量塊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我狀态會變得很差。
但局勢仍舊沒什麼轉機。
看來為了能穩住天火,紅蜘蛛比我以為的要有耐芯,也比我以為的要拼盡全力。
我實在搞不懂他為什麼要像這樣費盡芯力地去挽留注定将要失去的東西,這沒有任何意義。
他和天火不是一路人,這是既定的事實,他們間的差距在平靜的日常裡還能被掩蓋,但在如今這種環境下早晚會讓他們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
紅蜘蛛接受不了現實,就像天火一樣,其實天火對紅蜘蛛的縱容我也一直看不懂,真要說的話他為了紅蜘蛛留下也不是不可……不,果然還是不可能吧?
本性如此,注定的。
現在關鍵就在于這兩個家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認識到對方的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