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誠芯問他的。我很樂意分他一罐。
這對我說是很難得的。因為我目前對能量的需求很高。照我現在不停喝高淳的架勢來看,我積攢下來的配給會飛快地消耗殆盡。分給聲波一罐已經相當勉強了。
而且聲波想喝完全可以從自己份額裡出。他的待遇标準相當優厚,去掉給激光鳥兌換特制超能量塊的三個能量塊,聲波一周期足有六個能量塊。
再說他又不像我,他對能量的需求沒那麼大,高淳對他來說完全不是什麼需要精打細算、蹭别人的喝的東西。
然而他向我搖了搖頭,拒絕了我的提議。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拒絕,也不好描述我對此的反應。
按說我該有些生氣的,畢竟這完全算得上辜負我的一片好芯,深究下去也勉強可以湊得上“瞧不起我”這種罪狀。
但這也可以理解為不願意占我便宜,希望我把資源用到我自己身上。而且這到底也算得上交流了。
我消氣了。
我歎了口氣,對他說:“不喝算了。不喝挺好的。”
他是情報人員,這份職業要求他時刻保持清醒,不喝高淳也說得通。不喝是好事。
不正常的其實是我自己。我知道的。正常賽博坦人不會對能量有這麼高的需求,也不會這麼頻繁地攝入能量液。
但我此刻已經沒有注意這些的時間了。有東西在我背後追趕着我。不是活物。那是我的過去。我以為我成功甩開它了。可是它蘇醒了。然後它追了上來。
它燃起了漫天的火焰,它掀起了翻滾的煙塵,它不停地轟鳴哀嚎,它炙烤着我的機體,它遮蔽了我的視線,它攪亂了我的意識。它緊跟在我身邊,要把我一同吞噬。
……活下來的隻有我一個。隻有我一個。
……我想我還是要去見感知器。
雖然他根本不認識我,在此之前對我的存在也毫不知曉。
但我想要去見他。我應當去見他。我一定要去見他。
通量說,我的眼神讓他想起了感知器。這叫我很在意。
在通量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要去見感知器。我總是要去見感知器一面的。
但在那之前,我要先破解鐵堡數據庫裡隐藏的坐标。
擎天柱能做到,聲波能做到……感知器也能做到。沒道理我做不到。
我能做到的。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我把所有能擠出來的時間都投入到了破譯坐标的工作中去。
期間威震天很快去了賽博坦又回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我把報應号主控室操作中心的負責專員調去了太空橋的操作中心讓他們負責操作太空橋後起碼太空橋不用我親自操縱了——然後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去換新手臂了吧。大概。
這涉及到一部分關于領袖之力的判定問題,也挺有意思的。
在賽博坦的常規觀念中,領袖指的是被領袖模塊認定選中的個體。這一點毋庸置疑,所有賽博坦人都很清楚。
這個過程中的重點在于領袖模塊,而非個體。
個體總會消亡,但領袖模塊不會。魔力神球的存在也驗證了這個觀點——它可以給領袖模塊充能而延續其存在。
在被選中的個體死去後,領袖模塊會選中新的個體,确保領袖的延續和社會的穩定。
原先死去的個體即便曾為領袖,死了留下的也隻是一具屍體而已。
按常理來說這具屍體是不該留存任何所謂的領袖之力的——那會随着領袖模塊一同離開。
再說了,即便因為長期持有領袖模塊而導緻機體沾染攜帶了部分領袖之力,在死亡過後的漫長時間裡這份力量也将會消散才對。
威震天固然可以找來隻逝去領袖的手給自己重新裝上,也可以正常使用那隻手,但也隻是給自己換了一隻手而已,一隻什麼也不剩的手。
無論如何,和領袖之力有關的一切是絕對留不下來的。
——本來該是這樣的。
可我很快檢測到了新的能量信号。非常明顯,而且非常熟悉。它和擎天柱拔出星辰劍時散發出的能量信号很接近。不完全一緻,但非常接近。
可見,那隻手确實讓威震天擁有了領袖之力。
……說擁有還是有些不夠恰當的,這一切隻能說是機緣巧合。
那把賽天驕之錘,擊倒跟我介紹它的時候說的是“可以奇迹般打造出不可思議的東西出來”。
那句話可以理解成塞天驕之錘擁有某種不講道理的鍛造能力,且這種能力是錘子本身自帶的——出自某種奇妙的、我搞不懂的、反正和領袖之力有關機制。
所以帶有領袖之力的其實是這把錘子本身,隻是無論是這份力量,還是基于這份力量所形成的鍛造能力,都不能被領袖以外的人激活罷了。
威震天隻是騙過了領袖之力的判定——通過一隻曾經被領袖之力認同的手——獲取了賽天驕之錘的使用權限而已。
嚴格來說,他還是沒能擁有領袖之力。
他唯一該慶幸的是塞天驕之錘沒那麼智能。
這之中其實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賽天驕之錘的功能本身。
它是具備這種奇迹般的力量沒錯,但萬事萬物都有代價,如果沒有支付代價,是不能永遠獲得收益的。
我不覺得賽天驕之錘這種不講道理、不講科學、失去能量來源的鍛造能力能夠持續下去。
星辰劍起碼還能當作某種能量放大裝置來看待,但鍛造……鍛造意味着強化、提升、創造……這樣的功能比區區放大力量難得且複雜得多。
而且擎天柱畢竟是真正的領袖,威震天隻是成功鑽了個空子欺騙領袖之力的投機者,他能順利用賽天驕之錘多久呢?
我一邊進行着手上的工作,一邊漫不經芯地想到了這些。
但我很快就沒再想了——聲波已經解析出一個坐标去向威震天彙報了。
我開始變得急迫起來。
我想,我到底還是無法接受的。我無法接受我總是比人差。即便那是事實。
什麼樣的鳥飛在什麼樣的天,什麼樣的火種造就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又生活在什麼樣的社會……這些似乎是生來就注定的。
酸雨隻會在鏽海下。
要怎樣才能活得比較容易呢?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我總忍不住會開始想這些,答案我總是不清楚。
我想生來健康強壯,我想生活安甯和平,我想有議員那樣崇高無憂的地位,我想擁有傲慢也理所應當的智慧。
可我一個都沒有。
那麼我隻好退而求其次。改成想要差不多過得去的機體,想不會屢屢被人攪擾的生活,想要不被人欺壓利用的身份,想要能夠通過勤奮來填補先天的不足。
可那我也做不到。
再次之後還剩什麼呢?
還剩下如今的我。我也說不清現在這樣是好是壞,反正隻是活着。
我又開始幹嘔了。一同襲來的還有眩暈和機體行動的滞澀,管線也在發光,這說明威震天又拿出了他那寶貝得不行的暗黑超能量體。
呵呵,寶貴的鍛造機會,他到底還是用在了那玩意兒上面。
我很快連埋怨威震天的精力也沒有了。暗黑超能量體的波動越來越強,我嘔得越來越厲害。依舊還是什麼也沒吐出來。
我體内的超能量體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一罐一罐喝進去的高淳,什麼也沒剩下來,它們消失了。
我的機體絕對出了什麼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暗黑超能量體的波動終于消失了。有陸地橋的信号出現,想來威震天走了。
他肯定是去聲波提供給他的坐标點了。
我得快點破譯出一個坐标來,起碼趕在聲波破譯出第二個坐标之前。
比别人差就比别人差吧,但起碼别差太多。不然我不就成個笑話了嗎?
不會要很久的,計算已經快結束了,我隻要最後再篩選檢驗一下就行……
強壓下還未徹底平息的眩暈和幹嘔,我扶着操作中心的儀器台面站了起來……然後我發現聲波就站在我身後,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
……
……
他想幹什麼?
他什麼也沒幹。
他隻是在看着我。無聲地看着我。和以前任何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