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依舊毫無懼色,甚至開始掃描起那些機翼來,然後他更疑惑了。
“它們沒有任何信号接收裝置,你根本無法操控它們。”
我點了點頭,問他:“那就是你的遺言嗎?”
然而我剛要動手,線路裡就響起了威震天的聲音:“靜電,我不管你想幹什麼,現在立即帶感知器過來。”
說完他就挂了。
……
我看向感知器。他這會兒還在研究我的機翼。
好吧。被擺了一道。
汽車人基地裡還剩下個救護車,他肯定對擎天柱說了什麼,而後擎天柱又和威震天達成了什麼交易,這才會有威震天剛剛的那道命令。
不過不要緊。我完全可以現在先殺了感知器,然後跟威震天說他跟我連線連得太晚了。
反正他也沒給我回話的機會,到時候怎麼說還不是随便我?
但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附近的景象震驚了。
不遠處橫七豎八地躺到了一大片霸天虎士兵。一大片。和威震天出發時帶的士兵數量恰好吻合。
他們的機體分明是完好的,怎麼躺在地上不動?
“告訴我,感知器。他們怎麼了。告訴我,我就暫時不殺你。”
他掃視了一下那邊,說:“是火種提取器,那還是你們霸天虎制造出來的東西。”
他說:“他們的火種都已經熄滅了。”
他說:“就和你一樣。”
我瞥了一眼感知器,然後繼續看向那些屍體。
“你不該說出來的。無論你發現了什麼,都不該說出來。”
我數了很多遍,由遠及近,由近及遠。屍體的數量始終是108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和威震天帶走的士兵數量一樣。
“你每多說一句話,都隻會讓我更想殺你。”
那麼多人。那麼多。全死了。一個也不剩。有很多屍體是完好的,還有不少被射中了要害,剩下的被掩埋在了廢墟裡。
“我說過暫時不殺你了。别逼我食言。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他們的死什麼也沒能換來。白死。枉死。毫無價值。火種熄滅了。因為一種叫做火種提取器的東西。
賽博坦人有高下之分是肯定的,可是火種……火種之間有優劣之分嗎?
誕生自火種源的火種……流水線上生産出的士兵的火種……克隆工程成品的火種,它們之間有優劣之分嗎?
有火種的人和沒火種的人之間呢?
感知器站在我旁邊,說:“有趣。你對自己的機體情況很敏感,可那改變不了你是具行走着的屍體的事實。”
他的疑惑幾乎要從話語裡溢出來:“然而你卻還活着,意識清醒,思維明确,機體運轉也一切正常。在目前已知的所有技術和設備中,沒有任何一項能夠完美做到取代賽博坦人的火種。你怎麼做到的?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現在竟然對我感起興趣來。真諷刺啊。
我對他說:“我沒的選。”
我隻是沒的選。
我也不想這樣的,我當然不想,我怎麼可能會想這樣?
可從我存在伊始,我就沒的選。我從來沒的選。出生,成長,死亡,我都沒的選。我隻能一步一步地走下來,最終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這世上沒有回頭路可走,也沒有後悔藥可吃,往事無法改變,過去甩不開,被辜負的也不能重來。
我隻能是現如今的模樣。
最難的時候,我也想過的,我也想過低頭認輸的。我想着,要不就算了吧。算了。反正總是要死的不是嗎?
然而我沒的選。從來沒有。生也是,死也是。
我的火種确實熄滅了。火種艙都被擊穿了,它怎麼可能不熄滅呢?
可我又活了過來。從我那唯一一段真正平靜的短暫安眠中醒了過來。
醒來後的我隻能強撐着支起無力的機體,想要靠在随便什麼東西上坐着。
站是肯定做不到了,但也不能躺着,能量液會順着傷口不受控制地流進氣循環系統,最壞的情況下會直接導緻爆炸。
……我實在無法接受自己最終死于爆炸這個結局。
在我為這條命掙紮了那麼久——甚至還莫名其妙起死回生了一次之後——死于爆炸,那太可笑了。
可地上到處都是能量液,實在是太滑了,滑得我過了很久才成功靠着滿是劃痕的艙壁穩住機體。
然後隔着舷窗向外看……什麼也看不見,對了,我的光學鏡也已經被毀了。
疼痛這才席卷而來,尖銳而磅礴,像是要直接把我劈成一堆碎渣一樣。
機體也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顫抖,不過那不算厲害,畢竟我的機體本就受傷很嚴重,早就沒什麼力氣了。
我最終隻能蜷縮成一團,靠在艙壁和舷窗的角落裡。
這一切竟久違地有些熟悉,我那時想,我又要繼續面對這個世界了。這個可惡的、讨厭的世界。
死也沒的選,活也沒的選。都沒的選。
感知器對我“沒的選”的答案冷笑一聲,沒再問下去了。
我示意他跟上我。
“不管你再怎麼想直接在這裡把我拆開來研究,我們都該走了。那邊還有人等着我們呢。”
他在跟我走的同時皺着眉對我說:“我不會那麼做。即便你的機體狀态和标準意義上的存活存在偏差,但那樣依舊是犯法的。”
他說的對。
“确實,活體實驗是犯法的。《賽博坦憲法》、《賽博坦刑法》、《賽博坦人權法案》、《賽博坦科學技術進步法》、《賽博坦生物安全法》、《賽博坦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賽博坦人遺傳資源管理條例》……還有最基礎的《人體實驗條例》,統統觸犯了個遍。”
他沒回應。我說的是陳述句,陳述句确實沒有回應的必要。
于是對話就此結束。
我忍不住想,要是我是被感知器造出來的就好了。
要是我不是被通量造出來的,而是被感知器造出來的就好了。
可克隆也是犯法的。感知器是活得那樣自我的一個人,他認定不能做的事是絕不會做的。
所以我不可能被感知器造出來,我隻會被通量造出來。
通量和感知器不一樣。他不怕犯法。他什麼都敢做。而且他這輩子都想超過感知器一次。
可是他做不到。即便靠着剽竊做到了,也實在差得遠。差得實在太遠了。
可那又能怎麼辦呢?他本就不是這塊料,從來不是。
他就是那麼無能,就是比别人差。
于是感知器理所當然地說,克隆失敗到了這種程度不值得他在乎。
感知器和我不一樣。如果說我被普神所厭棄的話,感知器無疑被普神所祝福着。
隻是塞伯坦行星圍繞半人馬座α星運轉五個周期的時間,他就從一名籍籍無名的實習助理研究員成為了各大研究院争搶的終身教授——和他同一批進來的人不過剛剛轉正而已。
自誕生以來的順風順水使他對這個世界接觸得太少,使他清高自我,使他目下無塵。
通量為了逃離感知器陰影所做的一切堪稱不擇手段,然而那隻讓他更像個笑話,更像個不自量力的小醜。
而由此誕生的我則是陰影下的陰影,笑話中的笑話,現在更是成了連感知器都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我想,我是該恨的。可是我又該恨誰呢?
感知器沒做錯任何事,他隻是智慧超群而已,聰明優秀是他的錯嗎?
至于通量,雖然他是個無能的廢物、冷血的渣滓,可到底是他無中生有地把我制造了出來。
通量把我制造出來。他使我存在。這是了不得的恩惠,我得回報他對我做出的一切。
我最終決定,要殺了感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