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真夢節選(第二十四回 探吉訊賈氏耿世澤 畏是非良婢善進言)
……賈梅兒早清了一清嗓,便朗聲照着紙稿上字句讀來:
一剪梅-天涯總有深閉窗
月喜中秋華光洩,有盼佳節,有傷佳節。天涯總有深閉窗,月滿家鄉,人在他鄉。重陽離人費思量,有愛花黃,有怨花黃。西風吹雁高天亡,雁陣遠方,心也遠方。西天聖果長生香,多少向往,多少迷惘。流星孤棹各一場,璀璨也傷,漂流也傷。眼前啼笑争短長,有過則忘,有過莫忘。
衆人聽賈梅兒念完,又要過稿紙傳看了。桂哥兒合掌笑道:“這竟是後來居上,今日壓軸力作不是?”芷菁也笑忺忺道:“便如潤碧居士此篇一剪梅這樣意境,也說不得此阙詞隻脫了題限去。原隻是為着咱們能有好的作了出來,也才不枉愛這些,終日費了多少心思的。隻管照這樣弄着,也才漸漸有長進,縱不能同那些傳世之作相較,也可不叫人隻笑話了去。”子初笑道:“竟是潤碧居士一剪梅上頭所寫的句子,‘有過則忘,有過莫忘’了。”說着齊舉杯向潤格隻賀了,多說些稱頌褒勉的話。三姐近臨潤格坐着,隻獨端杯又與幹了,笑道:“你怎麼就寫的這樣好呢?”潤格諾諾一時,便站起來向着衆人道:“其實才作的這個,原是私底下得的,今日不過稍整饬了,又寫了出來的,并非即時所出。隻與蓑笠翁才來的口占比,實在抱愧的很了。”衆人聽隻哂笑,賈梅兒隻按着他坐,笑道:“這才見你的用心處。若我們這些人,個個都如你這樣,先各自心裡有個詩社,隻等大家這般聚着時,才更加有好的彼此供賞。我也天天想着的,怎麼竟沒有想出來你這樣的‘天涯總有深閉窗’呢?”賈棠隻是興緻蠢蠢的,早吃的臉隻通紅,見沒有人暫說,忙道:“我先自提筆記着潤碧居士的此篇一剪梅,拿回去叫家裡的相公工筆的抄寫下,再叫認真裝裱了,隻挂了我的書房裡,才好呢。”芷菁笑道:“你也不知道弄了這裡多少詩詞拿回你屋子裡去了。大約竟可以哄哄外頭幾個不懂這些,也好風雅的人隻拿錢買了你弄的那些去,也貼着滿屋子裡看着頑。”說的大家複哄笑一回。賈棠也不多說,早過書案邊幾筆的抄完,掖了靴筒裡,複過來坐着,嘻嘻笑道:“我才聽秋爽公子說的壓軸的話……”話猶未完,三姐早拿眼止他,忙住了說話。便見潤格道:“其實前人秋賦不單限于黃花,多也有楓葉。我倒記得李後主有一句‘相思楓葉丹’。”芷菁也道:“秋日裡那樣的蕭蕭疏林确是不同。”三姐聽說此,忙道:“我是見過的。竟是在原住着的城外寨子裡,那寨子西頭有河,河套連着堰堤,近處有小土嶺子,上下滿長着各樣樹,也有許多楓樹,竟也有白桦。春日裡人都在河套地裡薅麥子,往林子裡挑寀,放牛羊,撿蘑菇。隻每年一過了重陽,河水也漲高些,人也見少了時,真正是應了白居易琵琶行裡的‘冷楓長對淚千行’‘楓葉荻花秋瑟瑟’了。”大家點頭便紛紛舉說如“愛晚亭上楓葉愁”“霜葉紅于二月花”“楓葉早驚秋”“滿林黃葉雁聲多”等。就聽芷菁道了一句:“若這會子作這個,我是實未曾見過那楓葉的。”賈梅兒笑道:“何必要眼見過才說他。僅看過的那些詩詞也夠了。我隻喜歡‘幾行紅葉樹,無數夕陽山’此句。想着彤彤夕陽映着滿山紅葉,那是何等樣景緻。”潤格笑道:“我拟隻以七律之格,大家搭夥的謅成了也罷了,等這個作好了,也正經該吃飯了。”桂哥便向賈棠道:“善墨童子,你這會子也說一句來聽聽。”三姐笑附道:“就是,詩句該是常吟的,竟叫童子打頭作來。”賈棠站起來道:“我也聽你們講了這許多,意思也懂些。我竟鬥膽先起個頭。”說完過書案前坐着,拿筆膏了幾膏,思忖半日,衆人見他低頭已寫下,便使念來,賈棠搔首照着所寫誦道:“憑葉知秋秋未綢。”衆人聽了,斟酌一番。一時便你一句我一句隻湊成了數阙七律來,又議了題目為“晚楓”,原詩如下:
憑葉知秋未必秋,逐天高望秋野酬。雁陣逃亡西風澀,長空哀鳴心欲走。
夜半問茶耐盞涼,感聞暑氣遁室出。正午斜陽壁上草,最是詩情添怨尤。
令急似蛾覓撲火,遍看何處是鄉秋。古賢無欺翰墨秀,案卷黃花遠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