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擡手端起酒壇,和洛九碰了一下,酒水飛濺,灑在他們衣袖上,“那這壇便敬你與大慶有幸相逢,敬我們——有緣相會。”洛九執壇一飲而盡,雙頰飛紅,看上去嬌豔如花。
殘陽如血,晚霞漫天。桌上酒壇已空,謝必安又端來十壇,分别放在他們面前,隻是新的十壇卻是另一種酒,洛九一口灌下,隻覺剛才那種口感梢顯綿和,新的這種更烈一些,他嗆得咳嗽一聲,瞪了謝必安一眼:“你就不能拿同一種嗎?混喝容易頭疼。”二皇子點頭贊同:“謝必安這人,就是不會辦事。”謝必安對這兩個醉鬼無可奈何,翻了個白眼,嘴裡解釋一句:“我有什麼辦法,剛才那種被你們全喝完了。”
又是一壇下肚,二皇子盯住洛九,問他:“既然你算是慶人,那我和太子,你支持誰?”這種正面逼人站隊的問題簡直是一道送命題,換一個官員在此隻怕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是洛九不然,他非常誠實:“你們兩個,我誰都不支持。” 薄冰什麼的,不就是用來砸碎的嗎?皇子什麼的,不就是用來得罪的嗎?
“你忠于父皇?”
“主要是看不上你倆。”
這話誠實的有點過分了,二皇子都不想再敬洛九。可是洛九卻沒放過他:“抱月樓袁夢身後,是不是你?”他放下酒壇,磕在桌案上咣當一聲,在此之後,萬籁俱寂。
在一片寂然中,二皇子薄唇微啟,輕笑一聲:“是我。”
洛九眼簾微垂,纖長手指輕敲了一下酒壇,姿态雍然。可是旁邊的謝必安卻刷地一聲抽出了長劍,蓄勢待發。
二皇子臉色酡紅,看也沒看拔劍的謝必安,突然傾身越過桌案,面對面俯身緊盯住洛九,鳳眼中似有火焰在燒:“袁夢替我做些我不方便做的事,這不假我也不必瞞你。隻是抱月樓逼良為娼,我卻不知。洛九,我李承澤,還沒那麼髒。”
兩人的距離近到呼吸相聞,洛九深深望進對方眼中,窺見他眼底的躍動的紅影,似乎是自己紅衣的倒映,又似乎是對方心裡不甘的火焰。在這一刻,他好像才真正認識了二皇子,李承澤。
“好吧,你沒那麼髒,隻是有點酒臭。”他後仰一寸,嫌棄地說。
李承澤哈哈大笑,酒意沖天。兩人各自豪飲一壇,不再敬對方。謝必安緩緩收劍歸鞘,李承澤看到,又笑一聲,饒有興緻地說:“你說謝必安怎麼這麼沒禮貌?”洛九也看了謝必安一眼:“大概是修行不夠吧。”
謝必安:“……”剛才洛九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二殿下自己不怕死也就算了,竟然還說他沒禮貌?委屈.jpg
轉眼又是三壇,桌上酒已将盡,落日餘晖亦将盡。李承澤感覺自己有點喝撐了,興緻已盡,不如歸去。想了想他又好奇問道:“你為什麼如此反感這清淨的街道,這裡安靜,又有人味,難道不好?”
洛九啪地摔了手裡的酒壇:“你知道我TM有多讨厭交通管制嗎!”
李承澤眨眨眼,沒聽懂。但他此時頭暈目眩,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腦子,于是轉頭問謝必安:“你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謝必安闆着臉惜字如金:“不知。”
李承澤于是又問洛九:“你在說什麼?”
洛九看他一臉無辜,拍案而起:“人家攤主好好的在這裡做生意,就因為你要清淨,一天白幹。這裡行人好好的在路上走,就因為你要人味,便得繞道。你憑什麼?你有特權了不起嗎?”他指着李承澤的鼻子怒罵,“還與民同樂,民衆樂個屁!我就問你,李承澤,這麼幹有意思嗎?啊?”
李承澤被吼得腦袋嗡嗡作響,愣怔了好一陣,自嘲地笑:“我不這麼幹,我還能幹些什麼呢?”
洛九不假思索:“你可以離開慶國,然後想幹什麼幹什麼。”
李承澤嗤笑:“我是大慶二皇子,又不是天上的鳥!離開慶國,呵,真是可笑!”
于是洛九不再多言。他沉默地喝完最後一壇酒,灑然告辭。起身時酒意上頭,一個踉跄,向前跌了幾步。
就在這時,身後劍影一閃,謝必安持劍偷襲,直刺洛九後心。
洛九腳底打滑,醉态醺然,衣袖翻飛,但就是恰好躲過這一擊,隻被削去一片衣袖。謝必安快劍連招,劍光漫天,洛九仰身躲閃,幾乎要躺倒在地,但他就像淩波而行,一個鐵闆橋騰身而起,翩然轉身,纖手拂過,掌影翻飛。
轉瞬間,兩人對招數十,以快打快,一時都奈何對方不得。謝必安遂收劍飛退。
二皇子站起身,鼓掌贊道:“好身法!”他對洛九拱手賠禮,勾起一邊嘴角:“雖然很欣賞你,但我果然——還是更想殺你。剛才就是随便試一下,你别介意。”
洛九也笑:“不介意,謝兄回家練練再來,洛某随時奉陪。”不再理會臉色發青的謝必安,他又看向二皇子,好脾氣地囑咐:“二殿下,以後小心行事,可千萬别——讓我抓住了。”說罷轉身,随意揮了揮衣袖,搖搖晃晃地離開,沒再受到阻攔。
夜幕低垂。二皇子伸手接住那片随晚風飄來的紅色衣袖。隻見紅綢如焰,卻是裂帛殘片,正如這兩人長街一醉、三換真心,轉眼便割袍斷義、殺機重重。
“有趣。”二皇子眼中興味和瘋狂交織,丢開那紅衣一角,帶謝必安轉身離去,與洛九背道而行。
在他們身後,涼亭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