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嫌棄地看了一眼地上:“你擁有個屁啊,神經病!”
司理理長出了一口氣,跌坐在地。
另一邊,範閑怒氣沖沖走出了地牢,臉色臭到讓周圍同僚沒有一位敢來搭話。他走着走着,腳步卻越來越慢,最終停在了長長的甬道處。他幾次想要回身,卻又抿唇放棄,站在原地猶豫半晌,像是前日宕機的五竹。
有一個人從身後追上了他:“小範大人!”
範閑回身望去,一個面相憨厚的中年文士向他行禮:“在下相府袁宏道,見過小範大人。”
範閑張嘴,想說林婉兒已經沒事了,但又想相府應該不知道婉兒昏迷一事,還是别說出來讓他們擔心。想說請林相節哀,又覺得林珙死有餘辜。想說自己來看洛九,又思及洛九與林相已是生死之仇。
範閑隻好又閉上了嘴,他發現他與自己未來嶽家,已經無話可說。
袁宏道好像完全理解範閑的尴尬,主動開口道:“小範大人這是看洛大人吧?袁某也是,正要回去和林相複命。”
“你複什麼命?”範閑疑惑地問道,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哦,林相托我跟洛大人收點利息。”袁宏道表情還是那麼憨厚,笑着掏出一個錦袋給範閑看,裡面,是洛九帶血的指甲。
“你!”範閑大恸,覺得呼吸都要停滞,他甚至來不及報複眼前這個罪魁禍首,便飛身朝地牢而去。
袁宏道等範閑走遠了,背着手也跟了過去。
地牢的門被啪的一聲踢開,範閑直接拽斷了搭在鐵籠上的鎖扣,差點被地上躺着的人絆倒。他看着洛九來不及掩藏的沾滿血色軟垂着的右手,雙眼血紅:“怎麼回事!”
洛九随着他的視線垂眸,看到地上那人,自嘲一笑:“我殺興太大,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司理理重重咳嗽了一聲。
洛九:“……”
範閑險些被氣笑了,他想伸手揪住洛九衣襟,卻發現洛九前襟被劃開,頸上到胸前一溜血痕。他視線劃過地上的死人和匕首,瞬間了然,擡腳踢開那人,上前掀起洛九左袖,發現同樣是血肉模糊:“我問你手怎麼回事!”
“我沒什麼……”司理理再次重重一咳,洛九氣弱地咽回了後面的話。
“洛大人住口吧!範公子,是下午相府袁宏道來此,對洛大人用了刑,他事先下藥,洛大人才沒法反抗的。地上那人是來殺我們的,性命攸關,洛大人這才反殺了他。據洛大人說,他掌擊林珙未用全力,林珙身死背後另有陰謀。範公子,您能不能别一進來就發火吼人,先聽别人把話講完?”
司理理一口氣把所有的事情解釋清楚,末了還訓了一句範閑。
都說男人一生難逃被女人操縱的命運,這很難說是幸或不幸。若是今日沒有司理理的操縱,範閑和洛九隻怕要花很長時間,演完一整部《傲慢與偏見》,才能把這簡單的幾句話講清楚了。
範閑不料一直在自己面前柔聲細氣的姑娘突然如此霸氣,愣了一下。聽完司理理的話,他忍不住愧疚地對洛九低聲道:“對不起,我該聽你解釋的。林珙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邊從懷中拿出傷藥,一邊問道。
自從認識了洛九,小範大人就随身攜帶各種傷藥,總能派上用場,這次也不例外。
洛九亦想道歉,可是想起範閑已經不想再聽他道歉了,他便隻是回顧了當時的經過,和自己心中的懷疑,并沒有避開司理理的意思。在他心裡,已經把這姑娘當成了朋友,齊人或是慶人,又有什麼關系?
“我原打算将林珙罪行公之于衆,借我盛名掀起輿論,挾民意逼迫陛下和林相讓步,讓林珙受到該有的懲罰。隻是沒想到,有人這麼急着殺他。”他說道,“我把林珙身死的異常告訴了袁宏道,若他們查看林珙屍身,想必能發現些線索,我并無和解之意,隻是不想被當成傻子戲耍罷了。”
“鑒查院前,我沒想當街殺死林珙。我……”洛九想着司理理的告誡,艱難地開口解釋了一句,“我知你意,便留了手。”
範閑聞言,歎了口氣。
司理理見這兩人終于能和成年人一樣正常的交流,松了口氣。她覺得頭痛萬分,洛大人身為鑒查院提司,卻擔着花魁的命,自己明明才是花魁,卻操着鸨母的心,實在是心累。
洛九想到昏迷的林婉兒,愈發愧疚:“當時情況緊急,我隻來得及和安進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去找你。我不該派了他去,讓郡主昏迷,全是我考慮不周。” 他想說抱歉,又住了口,換成一句,“我承諾答應郡主任意一事,向她賠罪,便,由你轉告吧。”
範閑又生氣了,心想你于婉兒有殺兄之仇,竟敢這般承諾,若她讓你賠命呢?可他看着洛九認真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他未出口的歉意,和這承諾背後的份量。
同時,他也敏銳地注意到了洛九對婉兒的稱呼。以前,他都是稱“婉兒姑娘”甚至是“你家婉兒”的。可是現在,他換成了中性的“郡主”,似乎一下把距離推得很遠。
範閑深深歎了一口氣。
無論背後是什麼陰謀,這件事已經發生,再回不到從前了。洛九和婉兒,還是不要見面了。
洛九看着範閑,隐下了最後一句抱歉。對于犯罪分子,他從來毫不留情,可是對于無辜的罪犯家屬,他又一向抱有一份恻隐之心。而當這位家屬是他最好的朋友的未婚妻子,這恻隐之心便從一分變作了十分。他讓範閑陷入這般兩難的境地,算是什麼朋友呢?
範閑給洛九上好了藥,把他的手包成了粽子。起身時看到洛九眼裡的水光。他懂他心中那一份無法言明的歉意,握住了洛九的肩:“别說了,換做是我,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洛九于是沒再說話,擡頭看了看天花闆。倒是旁邊的司理理,不知為何淚流滿面。
“休息一下吧,等我撈你。”範閑最後說了一句,便要離開,司理理忙喊住他,“範公子你不能走!袁先生離開前,說洛大人在京都得罪了不少人,鑒查院外,有很多人等着來報複他。洛大人留在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範閑狠狠瞪了洛九一眼。
洛九:“……”司理理你這個告狀精!不是說了來多少人我都打得死嗎!
小範大人不再廢話,直接撬開了洛九四肢和頸上的鐵鍊,将他打橫抱起,打包帶走。
“我能走!”洛九低呼一聲。
“閉嘴!”
“理理姑娘自己留在這也有危險啊!”
“胡扯,她在這裡待了多日一點事都沒有,危險全是你引來的。袁宏道,和地上那人,不都是來找你的嗎?那人是誰?”
“不認識。”
“不認識人家來殺你!可見你做人有多失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