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萍讀懂了洛九的表情。
——甯為玉碎,不為瓦全。
正如他自己所言,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對洛九可以說是了如指掌。這個年輕人可以認輸,但不會認命。外表柔美可欺,實則腦生反骨,像一柄雙頭鋼槍,一不留神便要傷人傷己。
隻是,剛極易折。
“洛九啊,你覺得,對于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陳萍萍這樣問道。
洛九已經快要昏迷了,他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這一輪又一輪的傷損。此時他隻想躺下好好睡一覺,根本不想和陳萍萍談詩詞歌賦談人生理想。
但是,他還是強打起精神,思索了一下回複道:“最重要的,是我的原則吧。”
談風花雪月人生理想,總比又被揭開别的底牌強……隻要再堅持一會兒,他便可以多恢複幾分。
“哦?那你的原則是什麼?”陳院長饒有興緻地問。
洛九被問住了,“我亦不知。”很早之前,範閑便問過他,他在堅守什麼,時至今日,仍未有答案。“或許碰到了才知道吧!”
“你說的對,碰到了才知道。也許你會發現,有的東西,比你的原則還要重要。”
洛九不置可否,反問一句:“對院長來說,什麼最重要?”
陳萍萍沒想到洛九身為魚肉在刀俎之下還敢反問,竟然被問的愣了一下,良久才答:“是一個人。”
“是誰?”洛九真的開始好奇。
陳萍萍沒告訴他,而是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你知道範閑今天做什麼去了嗎?”不等洛九回答,他繼續說道:“他進宮了。今天早上他來問我,說林珙被殺背後到底是我還是陛下,我告訴他執行主要是我,計劃是陛下。然後他便進宮去了。你猜,他去找陛下做什麼了?”
洛九臉色發白。
“慶餘堂你知道吧?這是範閑的娘親留下的一批人,也是陛下絕不想讓範閑染指的勢力。本來範閑和這些人,越晚接觸越好。可是你猜,他什麼時候去找了他們?”
“接觸慶餘堂之後,他又打通了一條京都到澹州的商道。沿途可不經邊檢,直達澹州港口。想來用來運貨和運人,都極為便宜。”
陳萍萍看了一眼臉色愈發煞白的洛九,語氣愈來愈輕:“範閑的那個護衛滕梓荊,你也認識。你猜,他現在在哪?”
“範閑派他暗中前往澹州,在港口弄到了一條船。北上可通齊,東行可出海。”
“你說,他準備這樣的退路,是不是——要謀逆啊?”
陳萍萍湊在洛九耳邊低聲說。輕不可聞的話卻像是一記重錘,擊中了洛九,讓他搖搖欲墜。
——這是,範閑為他準備的退路……可他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不,他沒有。你不能!範閑乃是司南伯之子,林相女婿,内庫未來的掌權人!僅憑幾句捕風捉影的誅心之言就想扳倒他,沒那麼容易!”洛九眼前發黑,方寸大亂,他咬牙咽下到嘴邊的猩紅,勉強反駁道。
陳萍萍笑了起來,憐憫地看着洛九,像在看一個傻子:“正是因為他身兼鑒查院、内庫兩大中樞,如此權重,必為孤臣!可是,他卻暗中勾連各方勢力,犯了大忌!”
“你說,要是這些事情擺在陛下面前,範閑會怎樣?唉,少年權臣,前程似錦,若這般早逝,确實可惜。”陳萍萍臉色還是那般溫和,和說出的話卻惡毒到極緻。
洛九閉上眼,眼皮顫動良久,突然笑了。
“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的能力,既然準備了這條退路,一定準備好了各種可能性。
——我相信他的智計,即使真到禦前,也有反擊之策。
——我相信他,不會毫不反抗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