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間,反而成就了兩人陰陽兩隔的這通對話。
張俊人捏緊了鏡子,此刻無心與他們嬉笑,自顧自道:“令狐荀,你聽我說,你得好好活下去,不要做蠢事,好麼?”
“為何?”令狐荀聲音繃緊,“我聽白兄說,隻要我現在身死,便可憑這太初靈鎖去幽冥境中尋到你。你難道……不想見我?”
令狐荀如今乃一介凡人,哪裡知道什麼鬼尊的前塵往事,更無從得知什麼上古天裂,什麼大劫之因。
張俊人一時不知該如何與他分說。難不成告訴他,你上來後恐怕一切照舊,而自己還是獲罪之身,更無法再插手此事?
情急之下隻好道:“幽冥境裡,有六道輪回在等你。我在此地遇到長雲亦奇,他們也因故分開,入了不同的道。且不說各自入的輪回可能不同,單就下一世前塵盡忘,即便再相見,你我又如何記得?”
“可是……”
“你我在此地見面不過一時,分離卻是長久,這是你所求麼?”
“有法子能不入輪回,還能見到你麼?”
赢惑實在聽不下去,正要說話,被張俊人飛快打斷:“有,你修成仙不就行了?”
這個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是以令狐荀反應了一下,才不确定道:“可千百年以來,真正以人身修仙得道者,唯白雲上真老仙與紫府少陽君祖師二人而已。我前世已然在化神境渡劫隕落過一次,如果此次再在此劫失敗……”
“也不過是在重返少年時,轉到第三世而已。”張俊人接話道,“再失敗,再轉,若一直這樣去,就一直反複回去。如此之法,我無法告訴你何時何日才會成功,我隻能告訴你,有朝一日你化神之後,我會帶你離開。”
他嗓音清冽,語氣嚴肅:“令狐荀,你信麼?你敢麼?”
這一回,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對面隻能聽到令狐荀沉重又漫長的呼吸聲。
長到張俊人甚至有些後悔。後悔自己輕易許下了諾言,恐怕又要賠進去自己不知道多少性命,亦不知能不能再辦到。
又怕再度诓騙了他,那此舉與淨淵和赢惑騙他何異?
但他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會拼盡一切,亦會賭上一切,隻為了救他。不論天上地下,不論成功失敗與否,他這回會緊緊抓住他,再不放棄。
這是他在心裡給自己定下的,最鄭重的誓言。
“令狐荀,你敢再信我一次麼?”
“我敢。”
令狐荀低聲的回答傳過來時,張俊人笑了。
……
十世子母鏡斷開的一刹那,赢惑扯着他的肩膀吼道:“你瘋了!你還沒看到我們的前車之鑒嗎?還騙他做什麼?你明知他就算修成了仙,天界哪裡會輕易放過他,你……”
說到這裡,他從他清明的眼中看到過分失态的自己,稍稍冷靜下來,“你就這麼想救他?”
“打個賭罷,”張俊人擡起臉來,對他微笑道,“我賭他如今已生出七魄,成了完魂。”
“也就是說,若我現在告訴他,舍他一人可換得天下太平,他毫不猶豫便會選擇魂飛魄散。”
張俊人的聲音有些飄忽,似乎透過他看向了更深遠之地。
“可是憑什麼呢?”
“赢惑,你說,憑什麼呢?”
“他非大劫之因,衆生之貪欲才是大劫之因。”
“天道無情,倘若這諸天仙神将遇大劫,那隻能說我們本身出現了問題,這才是因。若真如此,誰也不該逃避。出了問題,不直面問題,卻去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是沒有任何用處的。那問題仍然存在,也早晚會再出現。”
赢惑遲疑道:“那你眼下待如何?你神力早就潰散得不成樣子,如今回到幽冥境中,我眼下就要帶你去面見玉帝,承受罪罰。你尚且無力自保,又如何護他?”
張俊人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罷,我隻能盡力而為。若真不成了,煩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特别是别讓令狐荀知道。叫他帶着希望活下去,也挺好。拖延大法有時還是有點子用處的。”
“至少他不再在懸浮島上幹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我也算……實現了當初諾言。”
他說到此處,伸出手來,任由赢惑用捆仙索縛住手腳。
門啪地一聲從外面打開,是鬼王站在門口,雙手背在身後,冷眼旁觀:“玄昭明耀神君,别在這沒完沒了了,上路罷。”
張俊人沖赢惑點點頭,被他牽着從玄冥獄中踱步而出,經過鬼王時,瞥他腰間一眼,微笑道:“墜子不錯。”
鬼王面色僵硬,不自在地别開臉:“與你何幹。”
兩人看似散步,實則走得飛快,再擡頭時,隻剩下他幽幽的聲音在空中回蕩:“那些年……對不住了。”
鬼王垂眸,盯着腰間褪了色的白色貝殼,神色蕭索。
“……與你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