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季洵已經躺在對面看着他了。
屋子裡開着空調,兩人面對面躺着,蜷縮在酒店柔軟的被子裡。
方傾震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季洵的臉,終于确定了他是真實的。
昨晚的記憶停滞在那一刻,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方傾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但他無論如何記得,暈過去之前,自己身上是沒有衣服的。不像現在,好好地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
他重新睜開眼睛,無聲地在心裡歎了口氣。垂着睫毛,不敢看季洵的眼睛。
橫在方傾腰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季洵将他摟到身前,抓住了被子底下方傾的手。
“如果我沒有醒過來,”他低聲問:“你會不會又丢下我走了?”
方傾沒有甩開他的手:“失憶前的事情,你現在想起了多少?”
“這麼跟你說吧,”季洵見他醒來第一句話居然是問這個,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天晚上的所有事情,包括我們都在哪個位置上做了什麼,以及具體是怎麼做的,都想起來了。”
方傾聽了,嗤地冷笑一聲。下個瞬間,眼圈卻紅了:
“你記得所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怎麼倒不記得第二天你是為什麼出了車禍的呢?”
說道“車禍”兩字,方傾幾乎失聲。他再也維持不住冷漠的面具。眼淚奪眶而出,從泛紅的眼角湧出來,緩緩劃過高挺的鼻梁。
季洵忍不住伸手,動作輕柔地替他抹去了滾落下來的淚。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他:
“所以方傾,你知道我車禍的原因,對嗎?”
他的語氣并沒因為談及那場車禍而變得嚴厲,連一星半點都沒有。
聽到他這樣說,方傾感覺自己心髒的最裡面狠狠一疼。
像是被生鏽的鈍刀子從後面紮進去,剖開成兩半了一樣。
眼淚變本加厲地滾落,掉在雪白的羽絨枕上。方傾一把攥住季洵給他擦眼淚那隻手的手腕,咬牙忍住一陣顫抖,幾乎要因此恨上了季洵。
恨他提起那場車禍時的語氣怎麼敢這麼輕松又無所謂。
恨他憑什麼還不恨自己。
方傾于是翻身抓過手機,開始播放裡面一條标星的錄音。
這幾天來,他把這條錄音翻來覆去地聽了十幾遍,才忍住想要回家找季洵的沖動。
方傾播放錄音,季洵就無言地躺在一邊,安靜地聽着。
“……最近我們店竹荪的進貨渠道出問題了,不知哪個環節出問題,混進一批有問題的,客人吃了就拉肚子!”
“拉肚子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應該會更嚴重些…噢,不過也沒準。腸胃脆弱的話,估計也有可能中毒?”
播放完畢,方傾關掉了手機。他幾乎是殘忍而暢快地瞪着季洵:
“你應該也想起來了:你就是喝了鳳栖園的竹荪蟲草花雞湯,才在第二天食物中毒出車禍的。”
“那天你本來是給我買的,我沒喝,你才喝掉了。”
“那個竹荪,很有可能是我家裡人動了手腳要害我的。而你就是因為在我身邊,才會被我家裡人害的出了車禍失憶。”
說完後,方傾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心如死灰地垂下了睫毛。
終于說出來了。現在可以放心讓這個人恨我了。
他幾乎可以想象。大概率在下一秒,耳邊就會響起對方咒罵的話語。
然而方傾等了半天,什麼都沒有等到。擡眼看季洵,見他大睜着兩隻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回憶起那件事,方傾本就滿心疲憊。此刻見季洵還懵懵懂懂的,終于不耐煩起來,提高了音量:
“你聽懂沒有,是我害得你失憶!如果你不趁早離我遠一點,我敢肯定,這種麻煩永遠沒有完!”
“方傾,”季洵終于開口。在得知方傾所推斷的車禍原因後,語氣依然平靜:“你還記得那天早上你離開之前,那七天裡的事情嗎?”
方傾腦中忽地閃過那個夢。
“不記得了。”
說完後他才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你問這個幹什麼?現在的重點是讓你失憶的那場車禍!那場車禍很有可能是我家裡人設計的!你能聽懂嗎季洵?”
“我聽懂了,”季洵道:“所以我才要問你這個問題。答案就在我的問題裡面。”
方傾沒懂,脾氣更差了:“你說的什麼鬼話,我在跟你談車禍!”
“我說的是包括那場車禍在内,我如果和你在一起,需要面對的所有這些事情。”季洵沉聲。
“你的這個問題,在那七天裡,我就已經回答過了。你給我一段錄音,我現在也回給你一件東西。”
季洵說着,扶起方傾讓他在床上坐好,然後從衣服口袋裡找到了一截細細的白線。
“是一件本來已經給了你,後來又覺得太廉價所以收回了的東西。”
等拿到了眼前,方傾才看清楚,原來是做實驗用的一截裹着白色絕緣層的導線。
方傾眯起眼睛看那根導線,忽然毫無原因地有些失神。
“雖然是很廉價的東西,但我希望,它能喚起你一部分的記憶。”
“其實别的都無所謂,隻要能想起我那句話就好了。”
他這樣說着,抓過方傾的左手。
輕輕捏住他的無名指。然後小心地将那截白色導線繞在他的手指上。
一、二、三。
剛好三圈。
纏好後,季洵雙手捧住了方傾的手,湊到唇邊。
無比虔誠地吻在他的無名指上。
“記得嗎,”季洵心跳如雷,喃喃地低語:
“我那天讓你記住的、唯一的那句話:”
“我愛你……”
聽到這三個字,淚水霎時間盈滿了眼眶。方傾眼神一動,不敢相信似的看向季洵同樣盈滿了熱淚的雙眼。
開口說話的同時,兩處聲音交疊在一起,重複着一般無二的字句:
“……再難,也愛你。”
燦爛的陽光從窗口灑進來,在床上鋪開一片溫暖的顔色。
季洵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失而複得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