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馳車裡。
後座坐着兩位穿黑西裝打領帶的保镖,神色嚴肅不苟言笑。
方傾自己也換了衣服,黑色的西裝外套和西褲,上衣裡面是淺藍色的襯衫和淺咖色領帶。
安全帶勒在胸前。寬邊緊靠着方傾的脖子,勒得有些緊。他的新西裝上因此被弄出深淺不一的褶皺。
前面忽然堵車了。
方傾對此完全無所謂。他低垂着眼睛,手随随便便地搭在車門内側電動窗的開關上,頭靠着被曬得發熱的車窗玻璃。
反光鏡就在他眼前。方傾面無表情靠在玻璃上,怔怔地看反光鏡裡一動不動的好多好多車。
忽然,兩車道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占據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那身影在奔跑,越來越近。
方傾起初隻覺得詫異,然而隻看了片刻,他的臉色瞬間就變得慘白。
他當然認得那是誰。
方傾立刻松開了安全帶,手指哆哆嗦嗦地就要去開門。然而門是反鎖着的,而且車鎖的形狀很刁鑽,甚至使他不能将車門打開。
“開門。”方傾道,扭頭看了眼那位司機:“我現在要出去。”
司機手扶在方向盤上,表情嚴肅目視前方:“方少爺,董事長說必須立刻将您帶過去,途中不能讓您與任何人接觸!”
方傾閉了閉眼,急促地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平複自己的情緒。
很遺憾,平複失敗。
從換完衣服下樓到現在,方傾忍了一路,現在情緒終于爆發了。
他狠狠地砸了下身側的玻璃,弄得手掌的骨頭生疼。這下别說司機,連後面的保镖都坐直了身體。
“在你們董事長想起來他還有我這麼個兒子之前,我在這個男生家裡住了一個月!”他大聲吼道。
“你們給我聽好:我現在有嚴重的焦慮症,抑郁症和自毀傾向——通俗來說,就是自虐。”
“你看到他背的書包了嗎?那裡面裝的都是我沒來得及拿的藥!”
“去他媽的不與任何人接觸!虧我爸想得出來!”說這些話的時候,方傾故意強調了他和魏宏哲的關系。
“如果讓人知道魏家小少爺因為不吃藥,病情發作死在家裡了,你們誰能擔得下這個責任!”
那位司機不是别人,正是魏宅裡的管家。方傾憤怒地瞪着他那雙眼睛,直到他最終做出了妥協。
季洵氣喘籲籲跑過來時,隻見後排座椅的門開了,兩位保镖從車上下來,在車後叉手站好。
另外兩輛車裡的六位保镖也都從車上走下來,穿着統一的黑色西裝倚靠在奔馳車上,注意着這邊的動靜。
中間那兩位保镖中的一個回身,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皮鞋踩在地面上,一個穿着黑色西裝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白皙的手指扶在車門上。
正是方傾。
他被控制着站在兩個保镖的中間,神色空洞而茫然。但那雙黑色的眼睛卻隻是望着季洵的臉。
世界很大,周圍全是塞住的車。但方傾的神情悲傷而充滿深情,好像隻能看得到季洵一人。
他神色閃動,慢慢朝季洵的方向走過去。每走一步,身後的保镖便跟着向前一步。
季洵幾步跑了過來。
等兩人面對面站在一起時,他一把抓住了方傾哆嗦着的雙手。
季洵的呼吸有些急促。
“走了?”他傻乎乎地問。
“走了。”
方傾點頭,嗓音有些沙啞。
“看到那張便簽了?”他又問。
季洵點頭:“看到了。”
方傾于是也點點頭。
兩人随即啞然,隻感覺有好多話想說,卻都梗在喉嚨裡說不出。
末了,方傾幹笑着歎了口氣。他深深地看了季洵一眼,回身就要走。
電光火石之間,趁着沒人來得及反應過來,季洵狠狠拽了方傾的手一把将人帶進懷裡。
像探戈舞蹈的結束動作那樣,手按在他後背上壓着他吻了上去,随即偏頭狠狠咬在他脖子上。
他的動作是那麼堅決,牙齒抵在方傾的脖子上,咬的又是那麼狠,以至于在舌尖嘗到了血的味道。
剛換上的新西裝被季洵扯松。在保镖沖上來分開兩人之前,季洵趴在方傾耳邊迅速開口:
“按時吃藥,不許傷害自己。”
“我愛你。”
說完,他隻覺得肩膀上一沉。所有保镖都沖了過來,奮力将抱成一團的兩人撕扯開來。
季洵被甩到了一旁,而方傾,則像個犯人一樣,被人壓着後腦勺按住肩膀,推進了黑色奔馳的副駕駛。
季洵沒再說話。沉默着叫住了最後一位保镖,将書包遞了過去。
季洵走後,高速路上的堵車很快好轉過來。方傾乘坐的那輛奔馳,即刻加速往魏宅駛去。
下車見季洵的全程,方傾隻是紅着眼圈,眼淚始終沒有落下來。
可等到了車上,他看着前面通往魏宅别墅的路,摸一摸脖子上季洵咬出來的那個小小的傷口。
他幹笑了一聲,眼眶裡的淚水不知怎麼就忽然決了堤。
他假裝是自己頭痛,一隻手擋在眼睛前,咬着牙不肯哽咽出聲。
可他這陣子正生着病,情緒最是不穩定。
越想壓抑情緒掌控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就越是叫嚣着要失去控制。
車裡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方傾咬牙堅持着。過去了許久,他才隻歎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吸吸鼻子。
焦慮症的症狀之一就是,病人非常容易患得患失。即使是身體非常健康的人,也會懷疑自己得了很重的絕症,即将不久于人世。
方傾當然知道,這是焦慮症的常見症狀。但如果一個人在認知方面出現了問題,他是很難意識到并承認自己的擔心都隻是錯覺的。
比如幻聽,幻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