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茫地眨眨眼,視線一偏。
深夜裡,滿目幽藍的天光之中,他猛然看見方傾正坐在床邊。
他像是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久到和房子裡的家具融為了一體,渾身灑滿窗外幽藍色的光。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父親,神情分外溫柔。
然而被他這樣沉默地看着,魏宏哲卻隻能感到恐懼。
他的雙臂像溺水的人那樣毫無章法地撲騰着,手撐着床要坐起來。
然而還沒能掙紮着坐好,就被一陣勢不可擋的眩暈感猛地镬住了。
魏宏哲幹咳兩聲,頭暈眼花地摔倒在被子裡,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面前,他的小兒子動了動。這個動作很簡單,卻終于讓他看起來沒那麼像個冰冷的人形雕塑了。
“噓……”
方傾伸出他常年彈鋼琴的手,微微施力按在他父親的肩膀上,将掙紮未遂的他按了回去。
“您喝醉了,父親。”
方傾說的話很柔和,然而他眯起的眼睛裡面,卻滿是威脅和譏諷。
“您現在需要休息。”
這樣地說着,小少爺貼心地給他喝醉了酒的父親掖了掖被子,幽藍光線下冷漠無情的臉湊近了他的臉。
魏宏哲躺在床上,看到自己的小兒子自上而下地俯視着自己,臉上的表情和緩,看起來卻是那樣恐怖。
他瞪大了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張大嘴想叫保镖,卻被藥拿的根本說不出話了。
隻能滿臉驚恐地看到自己的兒子站起來,重新在他身旁蹲下。
方傾修長慘白的手指上,捏着一支透明的針管。金屬色的針頭豎着,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着森森寒光。
一滴藥水從針頭上湧出來,晨露般的晶瑩剔透。
方傾戴着橡膠手套,冰冷的手指抓過魏宏哲發燙的胳膊。他擡起眼。看着自己父親的臉。
今夜第二次,針管狠狠紮進了魏宏哲的胳膊。
冰冷的藥水灌注進床上人溫熱的血液之中,方傾平靜地凝視着他的目光,直到後者徹底被藥暈過去。
此刻,距離11年前蘇曉茵離世,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三年。
魏宏哲派人弄來教育兩個孩子的鎮定劑,終于被長大的小兒子親手紮在他自己的身上。
父子的角色,驟然颠倒。
在董事長熟睡的間隙,身為首席助理的劉栖正坐在辦公桌前忙碌。
他打開了替魏宏哲保管的電腦,登錄上各個備份軟件及回收站,将所有此次合作相關的文件及備份一并删了個幹淨。
此前方傾特别提醒過他,電腦的文件删除後是可以數據恢複的。
“所以該怎麼弄呢?”他記得自己當時問。
“季洵說這個不難,”那時的方傾道,在臉上綻開一個微笑。
“先删除所有軟件上的備份,再恢複下出廠設置。最後找個人,把所有硬件都換成新的就好了。”
“……好極了,聽着就靠譜。”
……
夏天的夜晚分外甯靜。
夏風涼爽,輕輕地吹拂過宏音公司樓下靜谧的花園。
草葉在風中輕搖,月季花的花瓣散發出迷人的甜香。清透冷白的月光灑在大地上,甯靜而柔和。
值夜班的人早已囫囵睡下,值班室淺色的窗簾将明亮的月光遮擋在窗外,床上的人呼吸均勻。
隻有很少的人知道,宏音公司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快弄好了?”趙賓經理大大方方地溜達進首席助理的辦公室,一歪身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坐下,彎腰看他弄電腦。
劉栖點點頭,看着桌子上剛換完全部零件被送回來的電腦的屏幕。
“能開機。”他說道,打開存儲硬盤重新檢查了一遍。
完美。隻剩下新手指南了。
“舊的零件呢?”趙賓問,見劉栖彎腰從腳底下拿出個塑料餐盒。
“全砸碎了,隻剩了半盒。”
趙賓看着裡面黑乎乎的碎片,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單手撐在桌子上,另一隻手蓋在了劉栖放在桌面上的手上。
“終于不用假裝吵架啦!”趙賓笑眯眯道:“宏音的劉助理也終于不用再是劉助理了。高興嗎?”
“能退休我當然高興,”劉栖勾唇一笑,坐在椅子上擡眸,看着扭身過來面向自己的趙賓。
“但我還沒想好将來怎麼辦。”
趙賓笑得有些狡黠:“不給人當首席助理了?打算回家繼承家業?”
“首席助理恐怕是再也當不了了,”劉栖搖頭,看表情卻好像并不覺得遺憾:
“畢竟,我跟公司裡的好多員工還有兩位少爺合謀,把公司的董事長給扳倒了。”
“有了這個前科,恐怕哪裡都不敢要我了。”
“隻能回去繼承家業了?”
“是啊,趙經理。”劉栖眨眨眼睛:“恐怕隻能這樣了。”
說着,劉栖從椅子上站起來,緩步來到了趙賓的面前。
趙賓還坐在桌子邊上,劉栖則雙手按在他的肩上,溫柔地将他堵在了自己的面前。
趙賓仰起臉看着他,也不說話,隻是抿着唇笑。
他打量了劉栖兩眼,故意裝出十分詫異的樣子,問他:“劉助理這是幹什麼?”
“我們好像還在吵架吧?”趙賓壞笑着提醒他:“你說,我今天要不要再去買點雞蛋呢?”
劉栖臉上帶着笑,輕輕挑眉。
“我不記得我們吵過架。”他矢口否認,接着眯起了眼睛:“畢竟,我們都同居一個多月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閉上了眼睛,低頭吻在趙賓的額頭上。
趙賓坐在辦公桌邊,張開雙手環住了劉栖的脖子,整個人一下子撲到了他的身上。
劉栖雙手穩穩托住了他,笑着将趙賓抱得雙腳離地。
月色從窗口灑進辦公室,照在兩個如釋重負的人身上。他們吻着彼此的唇,感情終于無需躲藏。
與此同時,遠在大洋彼岸,一架直升機正緩緩升起。向着國内宏音公司的方向飛來。
目标位置,宏音頂樓的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