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方傾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床上。
他的手上紮着針,細細的塑料軟管被醫用膠布站在手背上。
透明滴管碰在輸液架的鐵杆上,能看到裡面的藥液一滴滴地落下來,輸到血液之中。
病床對面,趙賓、劉栖,還有他哥魏俊明都在。
三個人西裝革履,搬了三把凳子坐在病房裡。像小朋友排排坐似的,不錯眼珠地看着他。
“醒了?”趙賓趕緊站起來,手摸了摸方傾的額頭:“還好嗎?”
在他身後,魏俊明寬慰地長出了一口氣:“哎喲我的天,方傾你吓死我們了!還好沒事……”
“季洵呢?”方傾剛清醒過來,從床上坐起來就問他們。
“季洵醒了沒有?”
問完這句話,方傾就見面前的三個人同時神色一頓。
“……季洵在動手術。”劉栖道,斟酌着語句。
“他傷到哪裡了?!”
“……他撞到了頭,還有就是胳膊被劃了道比較深的口子。除此之外就是磕磕碰碰的,但不很嚴重。”
“是的,”趙賓道:“現在這會兒,醫生正在給他動手術。”
方傾的眼神空洞:“那醫生有說他什麼時候醒嗎?”
“……沒說。”劉栖搖頭:“不過他的手術馬上要結束了。”
方傾聽了,沒紮針的那隻手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立刻就要下床:“我得去看看他!”
劉栖和趙賓同時變了臉色,一擁而上:“别動,你先别動!”
“别動,别動!”魏俊明倒退着往門口走,雙眼緊盯着方傾:
“手術沒那麼快結束,你先等會兒我去叫護士來!”
他說着,迅速轉身跑開。
這裡方傾被兩個人好說歹說地給摁住了,沒讓他亂動。
不到三分鐘後,魏俊明帶着位護士走進了病房。
她低頭看了方傾一眼,随後擡眼看了看輸液架上挂着的藥水。
“這孩子沒什麼事兒,”她最後說道:“就是焦慮症比較嚴重,受刺激後驚恐發作了。”
“現在緩過來就行了。要是想去哪兒看看誰的話,直接去可以,隻要别扯着手上的針就成。”
那位護士說完,轉身就要走。
魏俊明卻連忙攔住了她。
“您剛剛說……焦慮症?”
魏俊明滿臉茫然地看着她:
“焦慮症是什麼意思?您剛才說的驚恐發作又是什麼?”
“哥,”方傾在後面叫他:“你别問了,我到時候跟你說吧。”
魏俊明愣愣地轉身,看眼方傾,又看看站在旁邊的劉栖和趙賓。
“方傾有焦慮症……這事兒你們倆都知道?”魏俊明低聲問。
趙賓點點頭:“知道。”
魏俊明喘着氣,眼神空洞地看了眼正輸着液的方傾。他弟弟身形瘦弱,臉色慘白地躺在病床上。
魏俊明幾乎有些急了:“你們!那你們怎麼能讓他……!”
“哥,你别怪他們。”方傾靠在病床的枕頭上,伸出那隻沒紮針的手,像是要拉住他哥。
“我得焦慮症的原因就是魏宏哲占着宏音公司。”指節修長的手垂落在被子上,方傾平靜地看着他哥哥魏俊明的眼睛。
“隻要一天不推翻他,我們倆就一天不能自由。”他冷靜道:“所以别怪他們讓我加入進來。”
“更何況,”方傾說着,神色忽然冷下來:“魏宏哲給季洵下了讓人食物中毒的藥,害他出了車禍。”
“隻單憑這一點,我也不可能放任他身居高位,逍遙法外。”方傾這樣地說着,眸子裡劃過一絲狠意。
“這個你放心,”魏俊明立刻道,在方傾的床邊蹲下:
“在我今天去找魏宏哲的對峙之前,季洵就已經把全部的視頻資料交給了我。”
“我已經都交給了警方,并且派了人在跟進。”
方傾點了點頭:“好的。”
“其實就算沒有這項罪名,單憑他制造的這場車禍,魏宏哲也已經牢底坐穿了。”趙賓聳聳肩,補充道。
方傾卻搖搖頭:“不一樣的。”
“每件事都得要有個了結。況且這件事涉及到了季洵,我絕對不能讓它就那麼算了。”
在方傾的強烈要求下,三人陪着他來到季洵的手術室門口等候。
劉栖扶着方傾在椅子上坐下,趙賓小心翼翼地給他整理着左手的輸液管,将輸液架立在旁邊。
魏宏哲更是誇張,非要叫來護士小姐,給方傾的手底下纏了個藥盒。
方傾靠在椅背上,目光掃過三張擔憂的臉,不由得有些無奈。
“能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嗎?”
“……”
三個人面面相觑,最後還是魏俊明打破了沉默。
“我們先别吵他了,”他說着,帶着劉栖趙賓兩個往外走:“讓他自己待會兒吧。”
方傾勉強擠出個微笑,點一點頭表示感謝。他看着三人走開,背影消失在了轉角處。
目送着他們走了,方傾才回過頭,怔怔地看着手術室上方亮着的深藍色燈光。
臉色重新變得蒼白,神情脆弱。
方傾任由眼淚盈滿了眼眶,無聲地滑落,掉在他沾了血的襯衫上。
他仍舊穿着那身西裝。外套早就脫掉給季洵包紮胳膊了,裡面這件白襯衫的袖口和領口也都是血痕。
第一滴眼淚掉下來,久久壓抑的情緒便如潮水般奔流而來,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淹沒。
淚水像是決了堤,成串地滴落下來,沒多久就打濕了他身前的襯衫。
心髒裡面撕裂般的痛着,讓方傾隻有咬住牙才能不喊叫出聲音。
他萬萬沒想到,時隔短短的 5 個月,自己竟然會接連兩次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
失魂落魄地等着同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呢?
方傾近乎絕望地擡起頭,看着頭頂上青白色的燈光。
他看得是那麼地專注,像是那冰冷的機械光線會給他答案似的。
為什麼每次自己家出事,都是季洵受傷住院呢?
方傾坐在椅子上,沒紮針的手緊緊捂着嘴巴。他一時間又哭又笑,精神幾乎分裂成兩半。
他的右手哆嗦着,扯出左手手腕上帶着的貝殼手鍊。
季洵說過,他在烙印着他名字的貝殼裡面存下了一個吻。
方傾的眼睛哭得紅腫着,絕望之際将濕漉漉的臉頰貼在了小小的白色貝殼上。
“我不要你留下的吻,”他劇烈地哽咽着,對那小小的貝殼說着話。
“我要你平平安安地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