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經曆在洛恩的記憶裡變得模糊。
他剛從難以置信又沉迷于舊景的心情中脫離出來,精神還有些恍惚,這時候,來自館長先生的關切目光就顯得尤為突兀,毫不留情地驟然擊碎他的私人世界。
洛恩猝不及防地和對方對上視線——他本不應該太過驚慌,畢竟對方是他在十幾年前認識過的人,還是否記得他就不一定了。
心裡一陣無措之後,洛恩選擇了最直接的應對方式。
于是,皇家圖書館館長貝爾羅斯就看到,站在門口發呆落淚的奇怪青年,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目光躲閃地轉向他的方向,低聲道了句“抱歉打擾了”。
他還沒來得及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助,青年就倉皇轉過身,碩大的背包在空中掄起一個半圓,看起來搖搖欲墜。青年逃跑似的沖出了門,在此過程中還不忘用手輕輕掩門,似乎在努力保護大門不受損壞。
随着腳步聲的快速遠去,圖書館大堂又恢複了寂靜,甚至沒有引起閘機另一側讀者們的注意。
館長先生勉強收回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和不遠處矮櫃上的白貓面面相觑。
現在是工作日的下午,圖書館裡人本就不多,大多是聚集在閱讀區的本地人,大門這裡經常數十分鐘都沒什麼動靜。
貝爾羅斯沖白貓勾勾手,白貓也心領神會,身姿輕盈地從矮櫃上跳下,小跑幾步來到問詢中心的木質工作台前,倏地蹿上去,氣定神閑地卧在館長先生手邊。
“我有點擔心那孩子。”貝爾羅斯歎了口氣道,“他看起來情緒不太穩定。”
“嘛,就是個冒冒失失的小鬼。”白貓伸着脖子東張西望一番之後小聲說道,“不過他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你實在擔心的話,可以打電話問問市郊的精神病院有沒有人逃跑。”
“布利紮爾德先生…”貝爾羅斯面露為難,“您今天心情不太好麼?”
“沒有啊。”白貓确認了周圍沒有人走動,放下心來,兀自舔起爪子,“就是有點餓了。”
貝爾羅斯撓了撓貓咪的腦袋,從桌子下面的常備物資裡拿出一個罐頭。
飽餐一頓之後,白貓變得精神了幾分,坐直身子,認真道:“你不用擔心,真的。我看他心情還不錯,隻是被你的突然關注吓到了,有些人的性格就是比較腼腆的,不一定是需要幫助。算了,如果他再出現的話,咱們再想别的辦法。”
白貓的聲音是清亮好聽的少年音,說話的語氣卻自信老道。
“可是…”貝爾羅斯回憶起青年恍惚落淚的模樣,還是有些疑惑,他甚至不知道那孩子突然觸景生情的原因,皇家圖書館本應是個給訪客帶來幸福和快樂的地方!
“他會再回來的。”白貓信誓旦旦道,“到時候,你一定要避免過度關注他,而我…”
白貓擡起臉,在桌子上搜尋一圈,最終把爪子按在一小摞傳單上:“負責為他提供帥大叔的聯系方式。那孩子怕生,但好像并不怕貓,剛才他可盯了我好久——”
“那位是布盧門撒爾醫生…”貝爾羅斯無奈道。
“無所謂啦,我記不住人名的。”白貓漫不經心地往傳單上一躺,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桌面上抽來抽去,“而且,他又不知道我會說話。”
這時候,門口又傳來動靜,白貓立刻止住話頭,重新僞裝成一隻普普通通的貓,從桌邊伸出腦袋一探究竟——
很可惜,來的不是剛才那位青年,是一位令他眼熟的女士,也是圖書館的常客。
白貓略帶失望地縮回腦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失望,大約是剛制定的計劃沒有得到執行的機會,盡管他知道青年遲早會回來。
女士和館長打了個招呼,又來到白貓面前,語氣熟稔熱切道:“下午好啊,白白。”
白貓慵懶地卧着,任由女士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和後背摸了一圈,心裡還在盤算給心理醫師增加業績的計劃,甚至沒有對女士的稱呼提出抗議。
“白白”當然不是白貓的名字。
白貓的大名叫“布利紮爾德”,或者說是“暴風雪”,這個名字比較正式,隻有館長會這麼叫他。
至于訪問圖書館的常客以及遊客們,對他的稱呼可謂是五花八門,不知情者通常拘泥于“小貓咪”“貓貓”“白白”一類的通俗昵稱,或者發揮自己的創造力,于是白貓又收獲了很多奇怪的昵稱,包括但不限于“椰子”“蛋酒”“閃電”“白糖”“月亮”“珍珠”“白沙”“奶油”“香草”“棉花糖”等等,這大約要歸功于白貓純白無瑕的外表和獨特的性情。
知情者會叫他“小雪”“雪雪”“雪花”之類,當然,也有很多人選擇了最順口的稱呼方式,一時間,白白就成了最熱門的名字。
暴風雪對這些名字…反應一般般。
他最喜歡的還是“布利紮爾德先生”,可惜鮮少有人偏愛這個本名,即使有,也是以調侃的口吻——暴風雪畢竟是一隻貓!
暴風雪不禁有些好奇,那位看似認識他的奇怪青年,會如何稱呼他。
貝爾羅斯和白貓暴風雪一直等到下班時間,也就是晚上八點,青年沒有再出現。
伊利斯的皇家圖書館是二十四小時對外開放的,不過,館長的辦公時間是早八點到晚八點,剩餘十二個小時的晚班由另兩位女員工分擔。
暴風雪一般不會在圖書館大堂過夜,他在建築内部有專屬于自己的房間和後院,面積和館長先生一家人居住的公寓差不多大,對于一隻一般體型的成年貓來說,可謂是極其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