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畫展到戰場，從藝術到暴力，從和諧到混亂，這是個荒謬又奇妙的下午。

這大約是每個穿行于兩個世界之間的知情者都要經曆的，洛恩也不例外。除去社交壓力方面，他并不是個尤其脆弱的人。

弗洛斯蒂悄悄變回暴風雪，一行四人一起向【锆】基地的遺址出發。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遺址入口處迎接他們，正是那位傳奇人物的學生，伊利斯的現場專家，F。洛恩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他以為，以現場團隊包括F自己的效率，這一現場的勘察工作應該早就結束了才對。

後來通過暴風雪和F之間的對話洛恩才意識到，F自願“加班”隻是個人興趣使然。

官方的勘察工作已經結束，但是F習慣在事件徹底解決之後重返現場，尋找之前因為時間緊迫沒能顧及的蛛絲馬迹，試圖做出新的發現，或是仔細複盤自己的工作，總結經驗教訓，得出專業的或是泛泛的哲學感悟。

她的工作熱情簡直勢不可擋，讓洛恩不由得肅然起敬。

勘察現場、觀察學習是F最大的興趣愛好。大規模的地毯式勘察可以持續半年甚至一年，換句話說，這樣的沖突能讓F一整年都有事可做、生活充實快樂。她興趣盎然的時候會不分晝夜地工作，兢兢業業地記錄下所有發現和評論，并提交長達數百頁的報告。完工之際，整個現場沒有一平方米的表面是她沒有仔細檢查過的，挖地找寶藏、拆牆找密道、動用雷達熱成像之類的高科技手段，甚至是親自飛到現場上空體驗仰視角度，都是F手到擒來的伎倆。

這也是為什麼F的衣着打扮總是那麼務實，雖然有很多新人助手可供她派遣，F一向更喜歡親自動手，尤其是面對這種沒人會樂意參加的無償工作。

“勘察才剛剛開始。”F的話音飽含期待，“這裡的實驗室和儲物間多得驚人，足夠我研究好幾年——甚至是十幾年。這真是個令人振奮的時段…什麼時候才能發現下一個秘密基地，我快等不及了。”

在洛恩眼裡，F像是個瘋狂的科學家、研究者，時間觀念和價值觀也和一般普通人類存在差距，當然，她看淡生死的态度不一定是應該抨擊的壞事，反而可以說是專業理智的研究精神的體現，就像是現實世界中的考古學家、法醫等職業那樣。

洛恩替這位熟悉又陌生的前輩感到高興，洛恩對所有“瘋狂”的、心裡燃燒着烈火一般熱愛的人都有種莫名的好感。或許是因為他們很有趣，遠比那些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對什麼都興趣暗淡的無聊人類有趣。也可能是因為他是他們之中的一份子。

“很少見到你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暴風雪說，似乎沒有被F的亢奮影響。

“是啊。”F大大咧咧道，“伊利斯太平靜了。如果不是導師的委托，我都想跳槽去大城市了，那裡會有永無止境的糟心事，對我來講都是上好的研究素材。”

暴風雪耷拉着耳朵用不悅的眼神瞪她，甚至露出一顆小虎牙。

“啊，不好意思，伊利斯是個好地方。”F知難而退，“至少你們足夠信任我，我可以全權掌控現場，随意進出，還有很多可以信任、依靠的幫手，别的地方顯然達不到同樣的效果。伊利斯現場不多，但都很有趣，你知道，我對建築有一些研究，伊利斯在這方面也很令人滿意。”

F這一番話是發自肺腑，但并沒有平息暴風雪的怒火，大白貓十分失望地說道：“你們這幫家夥…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喜歡伊利斯的。可惡！”

說罷，他轉過頭對洛恩和布盧醫生說道：“你們除外。可惜都是人類，甚至連神裔都不是。”

洛恩本以為布盧醫生是半神，也就是團隊的永久成員，事實并非如此。其他人不能像館貓那樣無限僞裝成自己的後代，時常改變容貌和年齡大約也不是很容易，這就是為什麼團隊裡的半神在現實世界都沒有正經工作，和人類社會的聯系非常有限。反推可以得出，經常出現在人類面前的，要麼擁有暴風雪這個級别的實力，要麼幹脆就不是非自然世界的生物。

布盧醫生大約是和館長先生類似的存在。更直接地來說，是和洛恩類似的存在，隻是他們好像都沒有他這樣的沖勁和執念，更願意以人類身份自居、生活。

意識到自己的發言帶着嫌棄的意味，暴風雪補救道：“對不起，我沒有别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有點孤獨寂寞，除了梅和伊以外，沒有人能理解我。如果你們誰能變成半神就好了。”

布盧醫生搖搖頭，直言道：“我有自己的家庭。”

言外之意，他不期待也不需要永久的生命。

洛恩沒有回應暴風雪的自言自語，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但是他想實現暴風雪的願望。

洛恩願意成為理解、陪伴暴風雪的人。永久性的，就像梅和伊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