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洛恩誠實點頭，“我沒在做夢嗎？”

“這樣也好。”暴風雪眯起眼睛，語氣中帶着幾分頑皮，“我們在夢裡總會變得格外勇敢，不是嗎？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不是一場夢，你不會忽然醒來。”

洛恩當然明白這回事。因為鸢尾先生一直都在，就像他固執地相信着的那樣。

像是童話故事中的片段那般，大白貓淩空而起，一團雲霧隐去了他的身形。片刻後，便可以看到一個成年人的輪廓。再然後，便是照片上的那個人，帶着洛恩最熟悉的溫和笑容，穿着素色長款風衣，戴着金絲眼鏡和寬檐帽，長發随意披散在肩頭，變魔術似的憑空出現在他面前。

洛恩已經在竭盡全力地保持鎮靜，但是看到這神奇的一幕之後，他還是感到說不出的震撼，這是隻有神術才能達到的效果，他從少年成長為青年，對方卻一點也沒變，像是一直都在默默等待着他。

館貓“假扮”的鸢尾先生沒有說話，隻是張開雙臂，給了洛恩一個溫暖的親人間的擁抱。

洛恩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長得和鸢尾先生差不多高，不再是個需要人領着手的孩童，他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觀察、感受對方。

他也什麼都沒有說——和館貓的帶着些許愧疚的沉默不同，洛恩所有的心理防線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擊潰，數不清的情緒混雜在心頭。他沉浸于這個瞬間，一時無言，心裡有太多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什麼也不想說，似乎唯有沉默才最适合這個特别的場合。

這個擁抱太過溫暖，融化了萦繞在洛恩周身的堅冰，在他心裡生起一把火，比剛知曉非自然世界、發現理想和追求、看清自己未來道路時的火更熱烈。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正存在于這個世界、這座城，不再是一個匆匆過客，不再是一個來去無蹤的幽靈。他心中那個太完美、太稍縱即逝，被時間磨滅得隻剩下一點殘影的人，此時正和他緊緊相擁，帶着無可置疑的真實存在的溫度，作為一個真實存在的鮮活的人，不再是僅存于冰冷回憶光碟中的美好幻想、熾熱沙漠中影影綽綽的海市蜃樓，仿佛風一吹就消散了。

洛恩終于找到了鸢尾先生，再一次，最真實最确定的一次，最後一次。

他不記得這個擁抱持續了多久，大約是很久很久，久到他與自己辛苦搏鬥一番，才止住混雜了激動、驚喜與難以置信的淚水，隻是熱淚盈眶、鼻尖發紅，沒有像剛到伊利斯拜訪圖書館那樣沒面子地哭出來。當時是因為不知道鸢尾先生在場，洛恩總是想在對方面前顯露出堅強成熟的一面。

結束擁抱之前，洛恩還悄悄抹了抹眼睛，有種欲蓋彌彰的效果。

“讓雪球回來吧。”洛恩笑着說。

鸢尾先生就是暴風雪，就是布利，他沒必要蒙蔽自己，把兩者當作不同的個體，更沒必要要求館貓總是保持自己回憶中的形象。

鸢尾先生點了點頭，在洛恩額頭上輕吻了一下，是作為曾經的引導者和長輩的祝福，也是一種很有儀式感的告别。随後，他的身影消散在雲霧中，大白貓探出頭，精神抖擻地看着他。

洛恩一坐下，暴風雪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他腿上，把自己團成一輪圓月的形狀，隻露出個腦袋，對洛恩眨着眼睛。

“雪球，有一件事我要對你道歉，不敢直接對鸢尾先生說。”洛恩雙手合十，小聲說道。

“怎麼啦？”暴風雪打了個打哈欠，語氣随意。

“我欺騙了你。我一切你喜歡、覺得親切的特質，差不多都是模仿你的結果。”洛恩嚴肅道，“即便是這樣，你也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不是欺騙。”暴風雪伸出一隻爪子按在洛恩嘴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第一，我當然願意和你做朋友。第二，這不是欺騙，我不在意你的特質來自哪裡，我知道你本就是這麼個性格，又是真心喜歡書籍、圖書館，以及古老陳舊的東西。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如果有一對情侶，其中一人隻是為了讨好另一人，得到對方的好感，就假裝喜歡另一人喜歡的東西，這的确是欺騙沒有錯；但是，如果其中一人試着去了解另一人喜歡的東西，試着去發展這些愛好，并在與另一人相處的過程中真心喜歡上了這些，有了新的熱愛，這隻能說明他們本就情投意合，而且很珍視對方，不是嗎？再說，成長本就是個模仿的過程，我也從你身上學到了很多，與我的影響無關的品質和長處。”

“比如什麼呢？”洛恩的好奇勝過了對暴風雪認可的驚喜，以及對暴風雪不恰當例子的無奈。

“比如感恩，這就是我不那麼具備的品質。”暴風雪驕傲道，“去年父親節，我給梅送了一張賀卡！平時我都懶得理他的。”

洛恩啞然失笑。他承認，這的确是他引以為傲的品質。

洛恩摸摸暴風雪的腦袋頂：“謝謝你，雪球。這一直是我的心結。”

“所以才不告訴我？”暴風雪恍然大悟，“你不用擔心，我一直都知道你受鸢尾先生影響很重，但我從沒有介意過，哼哼，反倒有點羨慕他…唉，我真是個傻子。”

對自己抱着這麼複雜的态度，時而羨慕時而嫉妒，時而把自己當成理想型。

“不許你這麼說自己。”洛恩認真說，擡手敲敲大白貓的腦殼。

“好好好。”暴風雪捂住自己的腦袋，軟聲道，“現在變聰明了，行了吧？我真是太聰明了，喵。”

多麼虛僞奉承的一聲喵，洛恩心想，但還是揉了揉館貓不小心露出來的肚皮。

“總之，我們還是好朋友。”暴風雪翻了個身，勉強坐正，“洛，我也是最近才意識到，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和學生。我之前表達得不太明确，因為我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但是現在我要正式告訴你…我一定不會再次忘記你。隻要你願意，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雖然聽起來很幼稚，但洛恩還是牽住暴風雪的小白爪：“嗯，好。”

“還有一件事。”

“什麼？”

“小時候的你還挺可愛的。”

“…”

“真的！你坐火車走的時候我特别舍不得。”

“可是…”你還不是不記得了。

“因為我記性不好，對不起嘛。”暴風雪這樣說着，卻是一副你能把我怎麼樣的嚣張态度。反正無論他做錯了什麼事，洛恩都會原諒他，這就是貓貓的有恃無恐。

“沒關系。”洛恩把暴風雪摟在懷裡，在和鸢尾先生的對比下，大白貓忽然變得像隻小白貓。

于是，孤僻青年和迷糊館貓之間的友誼終于回到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