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烈吸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憊地開了口:“老實說,我其實并不相信你。”
裴晏華笑了一聲,也靠在椅背上,一字一句開了口:“可你不得不信我,畢竟真相就擺在你面前,你不信也得信。”
呼延烈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是啊,真相就擺在我面前,我不信也得信。”
說完,他也笑了一聲。聲音總帶着些苦澀,裴晏華在黑暗之中瞥了他一眼,張開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
然而過了許久,他終是什麼也沒說,一言不發地移開了目光。
草原的風忽大忽小,絲絲亮光透進營帳。
裴晏華有些出神。
其實這麼多年,他還是沒改掉心軟的毛病。
不然……
又怎麼喜歡上謝雲清呢。
家仇在前,家國在後。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沒有将保家衛國這四個字從自己的計劃中剔除。
怨言自然有過。
可他清楚地明白,這天下,這百姓,始終是無辜的。
至于呼延烈……
裴晏華吐了口氣。
他享受着呼延雲通過掠奪帶來的便利,又繼承了呼延雲的位置。即使體内有周人的一半血統,他骨子裡透露出來的,始終還是一種冷血的野性。
像宋程晔一樣。
他并不值得被可憐。
營帳之中靜得可怕,隻是偶爾傳來幾聲風聲。
二人在原地坐了許久,門外終于傳來報聲:“報——單于!我們抓住他了!”
聞聲,二人瞬間起身,一前一後朝着營帳外走了出去。
門外,呼延真早已被打暈在地。瞧見他頭上的血迹,呼延烈眼眸一顫,正欲伸出手将他扶起來,卻在感受到裴晏華的目光後,強迫自己縮回了手,移開目光吩咐道:“帶回去。”
裴晏華抱着手,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舍得對他下手?”
呼延烈沒回他,轉身一瘸一拐地進了營帳,“你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裴晏華應了一聲,“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沉默半晌,呼延烈開了口:“後天吧。”
“嗯,别怪我沒提醒你,現在是夏天。”
營帳内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呼延烈猛地掀開營帳走了出來,冷眼看着裴晏華:“該給你們的,我一樣都不會少,可以了嗎?”
裴晏華笑吟吟看着他,“火氣這麼大,小心上火。”
不待他回話,裴晏華便轉身離開了原地。在轉身的瞬間,裴晏華瞬間收起笑容,攥緊了腰間的劍柄。
他一翻身上了馬,便毫不猶豫地策馬離去。
“駕——”
目送裴晏華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後,呼延烈才轉身邁開了步子。正欲進入營帳之時,呼延烈腳步一頓。
猶豫半晌,呼延烈吐了口氣,終是收回腳步,朝着呼延真所在的方向走去。
營帳之中又重新燃起燭火。
呼延烈看着呼延真身上的傷口,沉默半晌,才開口問道:“他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大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死不了。”
呼延烈低下頭,掩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低聲道:“林叔,您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不敢。”
林堯給呼延真的傷換完藥後,将藥瓶放到了呼延烈手上,“一天三次,記得換。”
手心帶着溫熱,呼延烈卻隻覺身後竄上一陣涼意:“林叔,您要、您要走了嗎?”
他的聲音無比顫抖,林堯正欲離開之際,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轉身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長大了。”
呼延烈眸中泛起淚光,哽咽道:“我不想,不想長大。”
林堯目光灼灼看着他,“你該長大了。”
呼延烈吸了吸鼻子,将頭側到了一邊。林堯見狀,歎了口氣,伸出手給他擦了擦眼淚,“阿烈,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擦眼淚。”
呼延烈閉上雙眼,眼淚掉得更兇了。
林堯看着他,又歎了一口氣,“你性子太軟,總是狠不下心來做事,但你得知道,當你坐上這個位置以後,你就已經失去了心軟的權利。”
“心軟隻會害你。”
“你對别人手下留情,别人隻會想盡辦法來殺你。”
“阿烈,你得學着長大了。”
呼延烈終于轉過頭來看他,眼眶紅得不成樣子,“不可以一直不長大,不可以一直真誠嗎?”
林堯的目光有些憐憫,“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人,利益驅使人心,你的真誠,隻會傷害到你自己。”
呼延烈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我明白了,林叔,你什麼時候走?我送送你。”
林堯擡眼看他,有些怅然:“有緣會再見的,不用送了,好好休息吧。”
“保護好自己,阿烈。”
“你也是,林叔,保重。”
目送林堯轉身離去後,呼延烈跌坐回原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已經有許久未這般痛痛快快地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