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惑幻境重現人的執念,吸食生命力,可三年前上元佳節夜的火樹銀花,花燈遊行既非他所念又非燕回所見,那必是施術人的視角。
許是那小蛇妖修為不高,修煉不精,施展熒惑幻境這等高階幻術把自己套進去,自己的執念也展露無遺。
雩風在落衡頭上一點:“你怎麼那麼聰明——小辛還好嗎,你沒把他怎麼樣吧?”
落衡假意失落:“姐姐怎麼不問我他把我怎麼樣,倒是先關心起他來。”
“小辛父親與我有故,膝下僅有一子,臨終托孤,系命脈傳承之重,不可有失。”
落衡咧嘴一笑,往姐姐身邊又蹭了蹭,像隻粘人的小貓:“那小蛇妖在神瑛台好生養着,我和嗡嗡也在。他現在最大的威脅是我,隻要我不動他,他再活個千八百年的不成問題。”
雩風一驚,而後緩下心神點點頭:“那樣也好,神瑛台算得上是桃源淨土,你們留在那,我也放心些。”
說說笑笑的,落衡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南海的秘境,雖然被禁锢結界之中,但日日有兄弟姐妹相伴,樂趣橫生,算得上逍遙。
可怎麼就成了故人在天涯,彼此不得見的局面呢。
落衡的眼睛暗淡下來:“三姐,你們為什麼要離開南海,你在這百花樓又是為何?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一起去找座仙山,隐居避世,管它天上地下鬧得怎樣天翻地覆。”
雩風溫柔的目光染上悲傷,不答話,轉身推開屋裡的窗子:“南呂你來,你看遠處是什麼?”
落衡不知所以然,還是乖乖聽話站在夜色微涼的窗口,極目遠眺,疑惑道:“房子,連綿到遠處的房子,這有什麼?”
雩風糾正他道:“是暗夜裡的房子,平民百姓早已結束一天的勞作進入夢鄉,卻有幾處不同。”
她指了指不遠處左側的亮燈的高樓:“那是清歡居,華陽城裡最大的酒樓,王公貴族、商賈名流、世家子弟兄宴請之處,日日酒席不斷。”
她又指了指另一側燈光更加璀璨耀眼的:“那是如意坊,京城唯一敢開在地上的賭坊,每日都有人傾家蕩産,也有少數人發家緻富,仍有許多人趨之如骛,做着一夜暴富的幻夢。”
“百花樓、如意坊、清歡居被稱作華陽城三大銷金窟,有錢人尋歡作樂之處,花錢如流水。”
落衡沒聽明白其中的深意,微微擰着眉問道:“這能說明什麼?說明京城的富家子弟爛泥扶不上牆,隻知道飲酒作樂,滿足一己私欲?”
“那個,是紫禁大内,”雩風指向窗戶正對的亮光處,“那裡住着三歲的皇帝和六十八歲的太後,附近是官宦購置的府邸,是最繁華的地帶,夜夜燈火不熄。”
站的久了,腿有些受不住,酸澀疼痛,雩風就近坐下,借着袖子掩蓋暗暗捶腿:“二十年前,北狄南下,盛朝節節敗退,攻到舊京城下,太後不得已遷都,以華陽為都。三年前,太子齊榕暴斃,太後扶持三歲外系為帝,垂簾聽政。”
落衡隐隐猜出了雩風的暗指,太後挾天子以令諸侯,朝廷内鬥,腐敗成性,富裕的人更加富裕,貧苦的人怕是連燈油都不舍得多用。
落衡不解:“就算大廈将傾,國将不存,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呢?神仙一輩子幾個滄海桑田,這人間姓什麼重要嗎?”
雩風歎口氣,凝重地望向夜色濃郁的蒼穹,也望向氣運将近的王朝:“我們的使命就是助推滅亡。”
落衡聞言大驚:“上清天瘋了,天道既然已經注定,盛朝遲早滅亡,何必勒令我們推波助瀾,這不也是違背天道嗎!”
雩風苦澀一笑,這個弟弟聰明的很,三言兩語就猜透了天命背後的玩弄意味。
上神一念,蒼生一劫,誰也難逃……
落衡久久難以平複被神宰割的悲憤,從前的上清天不是這樣的……
雩風依舊平靜似水,眸子裡印着溫柔,說出來的話卻是浸透滄桑:“天命在上,不敢不從,你我都當接受。”
落衡胸中怒氣被徹底點燃:“荒唐!錯誤的就應當被糾正!”
“反抗那位的下場,”雩風撫上弟弟緊握的拳頭,“你比任何人都知道。”
落衡眼眶通紅,指甲嵌進肉裡。
是了,沒有人比他更能知道那位的狠辣,處刑反叛者的刑罰他可是全場目睹,雷光閃動下,神格暗暗失輝,萬人敬仰的神明就此隕落。
雩風用了些力氣扒開落衡的手,柔聲安撫:“也不必太過擔心,神使應允我們,事成之後,授予神格,可入九重天。”
落衡不屑:“去做個灑掃的小神仆?”
“四海八荒上仙多少位,十萬八千年飛升上神的也就幾個,做個神仆已是恩賜……”
失敗了……便是萬劫不複……
落衡沒錯過雩風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緊握着她的手道:“姐姐,你要做什麼,我幫你,我幫你毀了這個王朝。”
她搖搖頭:“你呀,骨子裡帶着風,乾坤萬裡才是你的歸宿,難得得了自由,不該在這裡浪費時間。”
落衡背過身,眼眶蓄滿一包淚,不想讓姐姐看到,強力穩着聲音道:“姐姐,夜深了,早些休息,下次再來看姐姐。”
雩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記得姐姐的忠告,莫要趟這趟渾水。”
清淚滑落,落衡推門迎接一片嘈雜:“姐姐,晚安,好夢。”
……
有人敲門,雩風收好情緒,擦幹淚珠,答了聲“進”。
是她的心腹珍珠。
珍珠把反手綁着的人往地上一扔,疼的他吱哇亂叫:“阿姐,門外有個鬼鬼祟祟的。”
“關去地牢,幫他卸十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