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極輕，嘴角還挂着笑，清淚滑落成珠，一字一句針一樣紮在落衡心上。
他痛恨起自己的懦弱，明明注意到姐姐的腿不對勁，還見到了相府的鲛紗，卻沒有任何行動。他承認他怕了，怕如今自己隻是沒有靈力的凡人，鬥不過位高權重的宰相，反而連累神瑛台衆人。
是他沒已經能力保護家人……
他哽咽道：“姐姐，是我沒用，我應該看到鲛紗時就替你報仇。”
雩風站的久了，腿有些打顫，緩緩走來抹掉落衡的淚珠：“傻弟弟呀，說什麼呢，新仇舊恨合該我手刃仇人，你沾什麼血腥。以後這種話不許再說，也不許擅作主張，不然别怪姐姐無情。”
落衡在外多麼肆意，見了姐姐終是軟軟的一隻，扯着她的袖子，一雙眼睛水光潋滟。
雩風一笑，話題一轉：“你就不想知道和你一起來的小兄弟夢裡是誰嗎？”
她擡手就要施法展示燕回的夢境，落衡一擋：“畢竟是人家的隐私，我看了算怎麼回事。”
方才種種雩風在帷幔後看的真切，那小兄弟看他的眼神說不上清白。風月場裡呆久了，看人的眼光不會差，隻是這個傻弟弟朽木難雕，不開竅。
“哦？我見你倒是對他挺不一般。”
落衡沒聽出雩風話裡的深意，點頭道：“嗯，他會一些四象的術法，我挺好奇的，便一直跟着。”
雩風還想再說些什麼，轉念一想，她太着急反會弄巧成拙。罷了，情債最難償，這是他的修行，誰也不可奈何。
落衡抹掉睫毛上挂着的眼淚，好奇問道：“莫非傳聞中是真的，姐姐的琴音可以讓人看到心中所愛？”
雩風在軟席上坐下：“琴音激起的不是所愛，而是所欲。有人封王拜相，建功立業，有的是小橋流水人家，采菊東籬，有的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心願得償，留戀夢境，至死方休。”
落衡抱膝坐在姐姐身旁，如同南海一般，那時他還是一束鈴蘭花：“這才是真正的熒惑幻境，小辛學的真是不怎麼樣。”
雩風拉起他的手，鄭重道：“小辛心地善良，還需要你替姐姐多多照料。他的父親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上仙，不久前以身殉道，留下小辛孤苦伶仃一個。”
“好……”
落衡忽地反應過來，咂出托孤的味道。雩風一道禁身術打來，把他定在原處，不得動彈。
她輕柔撫摸過他清俊的臉龐，抹去臉頰滑落的淚痕：“我們姐弟情深緣淺，以後怕是不得再相見了。答應姐姐，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妹妹，莫要插手天道一事，好好活着。”
落衡心急如焚，但此時凡人之軀根本無力抵抗仙力：“不……姐姐……一定要有其他辦法的……”
雩風孤傲抹去淚水，從腰間取出閃着寒光的銀針，堅定走向溫柔，施法召出她的夢境——兩個女子一個眉目俊朗，一個溫柔似水，在杏花雨下蕩秋千。
南柯一夢，一枕槐安，所得皆所願。
雩風冷笑一聲，擲出飛針：“遲來的後悔最是無用。”
“姐姐！”
銀針直入眉心，溫柔含着笑沒了生息。
天雷滾動，蒼穹之上電閃雷鳴，天道降罰，狂風乍起，殘葉飄蕩，高竹搖晃，纖細的攔腰折斷，衣袂獵獵作響。
亂凡人氣運者，當誅！
雩風發絲淩亂，慘白着臉一笑，雷火倏地降下，五六人合抱粗的雷陣裡一道接一道。
“姐姐！姐姐……”他的聲音被埋沒在轟隆隆的雷聲裡，狂風吹散簪花，他披散着頭發，淚流滿面。
落滿七七四十九道天罰雷刑，雩風倒地不起，白衣被血浸透，周遭焦黑一片。
落衡身上的術法頃刻散開，他踉跄着爬到雩風身旁，想扶卻又不知該扶哪裡，身上全是出血的傷口，豆大的淚珠砸在焦黑的土地上。
“姐姐……”
雩風眼神空洞，嘴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落衡趕忙把耳朵湊過去，聽到微弱的一句：“再……見……”
細碎的光芒從雩風身體裡透出，血肉之軀化作星星點點的塵埃，四散而開，神魂聚散之象。
落衡瘋狂去攔，星光卻穿透他的指縫飄忽而去。
黑雲退散，天光穿透而下。
上仙隕落。
幻境沒有仙力維持，自行解開，美夢初醒，不少人臉色紅潤，伸個懶腰：“真是個好天氣。”
燕回迷迷糊糊睜開眼，被陽光晃了晃眼，他擡手一擋，扭頭卻發現旁邊空的席位上空無一人，亭前一片狼藉，大地焦黑，影妖死在一旁，看着像是腦袋的地方插着一把匕首。
他一陣心悸，慌亂跑過去一看，果真是塞給落衡的那一把。
人群中忽然爆發一陣驚呼：“死人了！”
燕回回頭一看，發現溫小姐閉目含笑，保持着入夢前的姿勢，未曾醒來，眉心一點紅。
他遣散衆人，布下陣法保護現場，給神瑛台傳了消息，着急去尋落衡。他心裡默默祈禱，希望他平安無事。
他不貪求美夢成真，惟願那人平安喜樂。
“落衡！你在哪！”
尋到一條小溪邊，落衡僵坐着沒動，發絲淩亂，半邊袖子泡在水裡，衣衫裂開幾個大口子。
燕回慌忙跑過去，擔憂問道：“你怎麼在這？發生什麼了？”
落衡的臉上有一串血絲，紅的刺眼，他心一揪，撫上蒼白的臉頰，掌下是冰涼的觸感，瓷器一般，血一抹就掉。他松了一口氣，還好沒受傷。
落衡見燕回放大的臉，眼睛裡才聚起光，他身上沒什麼力氣，說話都覺得費勁：“妙音殺了溫柔，然後死了。”
燕回隻想知道眼前人在他入夢時獨自經曆了什麼，焦急問道：“你一個人殺了影妖？”
落衡耳邊嗡嗡作響，像是嗡嗡那隻小蜜蜂故意折磨他一樣，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才勉強聽清：“哦，畜生叫的太難聽了，就殺了。”
他的聲音很弱，感覺風一吹就散了。
燕回見他的狀态着實不好，蹲下身子：“上來吧，我背你下山。”
他微弱的地低咳幾聲：“我沒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