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落衡自己說的,他命大。生死邊緣走一遭,躺了幾天好在是無性命之憂,還能嘴貧兩句。
所幸一切都好……
落衡數着人頭和盤子裡的青團,估摸着自己還能再吃一個,絲毫沒注意到背後有人一往情深。
半月進來時抱了幾枝海棠,白裡透粉,肉眼可見的心情不錯,嘴角難得帶着一抹淺笑:“我院子裡的海棠開的不錯,給大家帶了幾枝來。”
大力麻利地從屋裡去了花瓶插上:“這樹海棠竟然開花了,可真是稀奇,一定是個好兆頭。”
有說有笑的,突然一個公鴨嗓聲音傳來:“半月呀,姑母來看你了。”
肥胖矮小的婦女挎着竹籃進來,剛到門口就大聲呼喊,滿臉堆笑,市儈小人的經典模樣,唇邊一顆顯眼的媒婆痣。
半月的臉頓時垮下來,動都沒動。
葛州的眉也緊皺着,大塊頭的肌肉繃緊。
她随手把竹籃放到古籍堆上,推倒一摞書,僅僅瞥一眼,熟視無睹地拉上半月的手,谄媚笑道:“半年不見,半月越發水靈了,今日正值寒食,姑母帶了些自家做的青精飯來。這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好,也抵不過家裡的味道,是吧。”
半月試圖掙脫,卻被拉的死死的。
落衡好奇青精飯是什麼東西,打開籃子一看——一碗隔夜的白米飯。
他譏笑一聲,算是明白為什麼大家對這個老女人這麼大敵意了。
她眼睛麻溜轉一圈,鎖定慵懶靠着的落衡,看着中氣不足,服飾樸素但精緻,定是個家境優越的短命鬼。
她直勾勾地盯着落衡,笑出一排參差不齊的黃牙:“這位小公子風姿綽約,定不是尋常人物,可有婚配?我這有幾個不錯的官家小姐,給公子引薦引薦?”
半月拉她一把,被她閃着精光的眼睛狠狠一剜。
落衡一笑:“不勞您費心,我幼時家裡給算過一卦,說是克妻啊,不敢拖累人家姑娘。”
她一愣,啞口無言,遺憾得收起一排牙,對半月低聲道:“姑母有些家事要同你說,可讓這些人回避一下?”
客家讓主家回避,倒是新鮮。
半月别開眼:“就在這裡說吧,我們沒什麼家事好說。”
老女人拉下臉:“不是姑母說你,這是小輩該給長輩說話的态度嗎?‘子不教,父之過。 ’你可不能學……”
“當年我爹落魄時你也沒少落井下石,現在裝起長輩了。”半月手背青筋暴起,睥睨着她,“你那個不争氣的兒子又欠賭債了?要多少錢?”
老女人笑得谄媚:“姑母說錯話了,那個混小子的債怎麼能讓你來償呢。姑母這次來啊,是想提醒下你和城西黃家的親事快到時候了,人家聘禮都送到了,咱們也不好再拖下去是吧。”
半月深吸一口氣:“那個花心草包斷奶了嗎就成親?”
“黃公子剛及弱冠,相貌堂堂,家财萬貫,嫁過去定是虧待不了你的,這年頭這麼好的條件可不好找啊。”
“你怎麼不提他留戀煙花柳巷,花錢如流水,他爹還沒被他氣死?”
老女人急了:“怎麼這麼說話呢,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多晦氣。這可是你父親定下的親事,你想忤逆父母之命不成!”
葛州終于是忍不了,把半月護在身後:“半月現在是我葛州的女兒,神瑛台就是她的家,大姐你哪位啊?”
老女人被誇張的體格逼退一大步,翻了個白眼,聲音尖細:“半月是我們家生養的女兒,打斷骨頭連着筋,你這叫拐騙良家婦女,小心我報官啊。”
葛州聲如洪鐘,震得她一顫:“你報啊,那就先算算你虐待孩童的罪,看誰蹲牢蹲的久。”
老女人話被堵住,鬥又鬥不過,一搖一晃地往外走,嘴上還不積功德:“你們就呆在這破地方吧,花開不按時節是要出大問題的,一定會遭報應的……啊!”
院子花壇裡伸出一株狗尾巴草,壯碩粗大,大臂粗細,把她絆倒在地,正好嗑在石頭上,掉了兩顆門牙,流一嘴的血。
回頭看卻是什麼也沒有,她慌了神,踉跄着跑了。
半月松了口氣,對着落衡道:“多謝了。”
落衡擺擺手:“應該的。”
嗡嗡忍着笑湊到他面前:“你克妻啊?真的假的?損人不利己,你什麼時候怼人這麼沒水平了?”
落衡随意靠在書桌上:“實話。我幼時家裡人請人給我算過,說是命裡無妻。正好我心思也不在情情愛愛上,早早了斷爛桃花,總好過哪家姑娘一腔真情錯付,情債最是難償。”
他這次是沒摻一點假。
三千歲那年,父親請了司命星君占蔔命格,共蔔了三卦。
第一卦時,星君推演了一個時辰,說是此子乃天縱奇才。衆人皆笑,所言非虛,無需占蔔。
第二卦時,星君用了三個時辰,擦擦汗珠,說是天煞孤星。父親問何解?星君不答。
第三卦時,又用了三個晝夜,耗費千年修為,司命已經站不起來,言道四字真言:“和光同塵。”父親又問何解?星君諱莫如深,不肯多言。
燕回借着收藥碗的空蕩,深深歎口氣。落衡一番話,擾動的他心情複雜。
命裡無妻,無心情愛……
說不上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