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一恍神,看着滿地呻吟的傷患生出無能為力的悲怆來。
天子腳下,富庶之城,蒼生有難拿不出足夠的藥材救人……
落衡睡醒的時候天剛破曉,難得起的大早,他化作人形伸個懶腰,瞧南邊忘了一眼——火焰熄滅,山火應該是控制住了。
也不知道燕回那邊怎麼樣了,有他這個一心濟世救民的醫者在,應該壞不到哪裡去吧。
他溜達去廚房,裝上幾個馕餅,準備帶給他們幾個當早飯。
城西到城東,迷谷樹枝給他指了條最近的路,穿過華陽城中心區——那是三姐所說的官商豪華住宅區。
城中心不像是地震後的樣子,琉璃瓦整齊俨然,熠熠生輝,門前迎來送往,好生熱鬧。
他心裡嘀咕一句:“這也不嚴重啊,他們怎麼一整夜都沒回來?”
剛出了中心城區不久,越走越荒涼,乞讨要飯的越來越多,沒幾個立着的房屋,随處可見的簡棚。
空氣裡的灰塵含量過高,嗆得落衡止不住地咳嗽,一出聲吸引不少難民直勾勾地盯着。
他一身青綠,幹淨出塵,和周圍完全割裂。
他很不喜歡這種帶着欲求和侵略的目光注視,快走幾步還是如影随形,越來越多的人向他投來目光,不斷靠近。
他不要再前進了。
他一轉頭,這才發現身後已經是一個包圍圈,裡三層外三層的包着衣衫破舊的難民,不少還有殘疾,把他逼在方寸的圈裡。
吸入的是污濁的空氣,入目是灰蒙一片,他心裡沒底能從這麼多“餓狼”手底下逃出去。
意料之外的,沒有人再上前。
人群裡有個聲音高聲喊道:“他是花神!花神顯靈了!”
落衡微弱的解釋聲淹沒在人潮中。
人群呆滞的眼睛裡燃起一把火,拖着病體殘軀艱難跪倒一片。
“求花神救救我們,給點飯吃吧……”
“求花神救救俺的家人們,俺的老娘、媳婦兒……”
此起彼伏的祈願聲,混着嗚咽的哭訴聲。
落衡手足無措,他現在與常人無異,連幻化一朵花以作安慰都做不到,受烏壓壓一片跪伏實在是愧疚難當。
突然,衣角被輕輕拽一下,他皺起眉一瞥,無意識帶上些愠怒。
是個兩三歲的小孩子,被他兇狠的眼神吓得一顫,手一松,掌心落下一朵小野花。
落衡慌忙收了怒意,帶上和煦的笑。
還沒等他逗逗小孩,旁邊的母親壓着小孩腦袋不住地磕頭,聲音沙啞:“花神贖罪,小孩年幼無知,您大人有大量,不和俺們計較……”
“無妨……”
一陣銀鈴響,人群起了騷動,不少人站起身跌跌撞撞跑了,抱着孩子的母親一愣,對着落衡快速鞠一躬跑向聲源處。
落衡瞧去,在人影綽綽裡看到幾個和尚推着冒熱氣的車。一個看着最是成熟穩重的合掌,高聲道:“普救寺布粥,不要擁擠,當心腳下!”
虛無缥缈的神哪有充饑的粥飯重要。
“八哥!你怎麼來了!”嗡嗡遠遠瞧見一個顯眼的身影,招着手急步跑來。
離得近了,落衡才發現她灰頭土臉的,明黃色的裙子上到處是污漬,幾處幹涸的深褐色大概是血,都瘦出下巴了。
嗡嗡離他幾步站定,沒敢對那身幹淨的綠衫動手動腳:“你怎麼來了呀?你本是天上星,何必染凡塵?”
“全當我是閑的吧。” 落衡一挑眉,“這話說的不錯,學堂沒白上。”
嗡嗡一笑:“這話可不是我說的,燕大哥說的,我隻是引用。”
“燕回人呢?”
嗡嗡指了個方向:“醫館裡呢,我可以帶你去。但燕大哥估計沒時間理你,傷員太多了,他一整天沒合眼了,怎麼勸都沒用,和你一樣犟。”
“說燕回不要帶上我,我那叫固守本心,不為外物所惑。”他解下腰間的餅袋丢給嗡嗡,
“哇哦,有餅吃啊!”嗡嗡猛嗅一口,又紮上袋子,“看起來就好吃,帶給姐姐們嘗嘗。”
“你又亂認什麼姐姐,有我一個哥哥還不夠嗎?”
嗡嗡把餅袋往身後一藏:“給我了就不能拿回去了——姐姐們都是臨産的孕婦,正需要補充體力的,我可不是要私藏。”
落衡一愣,正色問道:“傷患怎麼這麼多?”
嗡嗡落寞道:“城西這邊房子上了年歲,都不大牢固,一地震就全塌了,輕重傷都有,還有好多壓在底下不出來的,還有救出來救不活的,還有……”
她忙碌許久,終于能有個人說一說話,委屈泛上眼眶,咬着下唇掉下淚珠來:“還有活活疼死的……失血過多死的……他們都好可憐……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落衡眉頭緊皺,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
“别哭了,醜死了。”他彎下腰,掏出幹淨的帕子給“小花貓”擦眼淚,“我家嗡嗡出息了,這麼大場面撐到現在才哭。”
一雙杏眼濕漉漉地瞪他。
“好了,不逗你了,嗡嗡是真的長大了,心裡想着姐姐們,能管的住你的大饞嘴巴已經是天大的進步。”
難得他說了句人話,急轉直下還是那個瘋癫的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