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吹,燈滅了。
他打了個寒顫,收緊被子。
擡起手,決心敲下時,門突然從裡面拉開去,燕回和衣站在那裡,帶出房裡的熱氣,身後的案幾上亮着一盞燈燭。
落衡尴尬一笑:“這麼晚了還沒……咳咳……咳咳……”
客套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咳的腰都直不起來。
燕回眉一皺,扶着站不穩的人進了屋,門一關隔絕掉外界的風吹雨打。
落衡一進門就不由自主地靠近熱源,在案幾旁的坐墊上癱倒,抑制不住地幹咳,快要把肺咳出來。
熱水遞到唇邊,他就着燕回的手喝下一整杯,感受到熱量從食道下行,滋潤了幹渴的嗓子,才稍微壓下猛烈地咳嗽。
燕回又在他手裡塞進一杯熱水:“暖暖手,拿穩,别撒了。”
他握着茶杯,就沒有手去抓被子,松松垮垮落在腰間,整個上半身冷的一個勁顫抖,脖子也一個勁縮。
胳膊一抖,熱水灑在手上,茶杯落地碎了,手頓時燙紅一片,他的手指本就因寒冷而凍的蒼白,襯得燙傷愈發紅豔。
他一時不知道該先說“多謝”還是“抱歉”,揚起頭去看燕回,見他眉頭一皺,心中叫道一聲“不妙”。
太狼狽了,怎麼每次的狼狽都能被燕回碰個正着——雖然這次是他找上門來的。可是比起在陰面的小屋凍一晚上,他還是願意冒着八字犯沖的風險賭一賭。
打碎的是燕回最喜歡的青花瓷,一套三盞茶杯,他今日整理房間發現少了一隻,現在又少了一隻。
正要發作,對上那雙明亮的桃花眼,什麼詞語都覺得過分,心背叛他的神志首先降低了容忍度。
他俯下身子撿起碎瓷片,什麼也沒說。
落衡昏昏沉沉的大腦緩慢反應過來他應該幫忙收拾,可他坐的離燕回近,頭一低,額頭直接嗑在他頭上。
兩人吃痛地擡眸,四目相對,挨的又極近,鼻息纏繞,能聽到心跳的砰砰聲,很快,也不知道是誰的。
這是落衡第一次近距離打量燕回的長相,之前總覺得他長的很舒服,細看确實很耐看,是一種硬挺但不失溫潤的臉。
不自覺地吞口口水,心口又在不合時宜地疼。
“嘶……”
燕回突然一聲,落衡如夢初醒,慌亂地拉開距離,覺得臉上發燙。
一低頭,發現燕回手心裡的瓷片因為用力紮進肉裡,血流一手。
他頓時頭腦一熱,冷也忘記了,隻着一件裡衣邁開長腿就去藥方取藥箱,邊走邊着急道:“别動,我去取藥箱。”
燕回注視着小跑的身影,心還在狂跳。若不是手上的疼喚回他的心智,他不知道他的心還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真是奇怪。
突然,他反應過來——落衡怎麼知道藥箱的位置。
落衡不單知道位置,連複雜的藥箱機關和各層擺放都知道。
他用鑷子小心地剔除嵌在肉裡的碎瓷片,又蘸取消毒藥水,輕輕按在傷處:“有點疼,你忍忍哈。”
冰涼修長的手握着他的手,燕回不由得心又亂蹦起來。他餘光瞄見落地的被子,看到那人單薄的衣衫,空閑的那隻手挑起被子往他背上一蓋。
怕被子滑落,手就一直摁在肩上。
落衡一愣,棉簽在空中一頓。
他們挨的算是相當近,就像是燕回把他抱在懷裡一樣。雖然在墓裡這樣很多次,但那是他不怎麼清醒的時候,這次是實打實地讓他心一顫。
纏上紗布,随手一紮,很結實卻醜的狠。
燕回眉一皺,愣是随他去了。
落衡正要合上藥箱時被燕回一攔,他拉過他的手:“别動,你的傷也要處理一下。”
“我沒事……”說着就要抽手,他已經夠麻煩燕回的了。
手被握住,強行拉到火光下。那雙手帶着薄繭,有些粗糙,卻很溫熱,熱量源源不斷順着手心抵達四肢百骸,身體逐漸回暖。
燕回重新給落衡倒了被熱水,遞到他手上:“你先拿穩,我去收拾下瓷片,小心點。”
落衡自知手笨,握着青花瓷暖手,含笑注視着燕回。
原來偷看别人是這種感受啊,也不怎麼難受,還有點安心是怎麼回事?
胳膊随意支在案幾上,卻發現桌上散亂着一堆紙稿,随意捏起幾張在火光下一瞧——這些竟都是他的塗鴉畫!
有些他都不記得畫了些什麼,依稀能看出來個圓腦袋。
這些燕回都留着……
最底下蓋着一副畫,他拂開畫稿一瞧,又是一愣——那是竹裡館回來後燕回的畫,畫的是院子裡的玉蘭花,左上角是他随手提的字,隻是花下不知什麼時候加了個背影。
青衣墨發。
那是他……
所以,燕回在竹裡館的幻境裡看到的也是他嗎?
他盯着忙着收拾的燕回心裡五味雜陳,他辜負了多好的一個人。可他注定命裡孤獨,注定要提劍與天道一戰,注定要辜負……
燕回感受到一道熱烈的目光,擡頭對上一雙含淚的眼睛,心也跟着揪一下:“你哭什麼?”
“沒這麼,被煙嗆到了。”落衡抹了眼淚,指了指跳躍的燭火。
燕回收起藥箱:“今晚你在我房裡将就一下,我去藥房睡。”
他的衣角被一拉,隻聽落衡道:“一起睡吧,你的床很大。”
燕回一驚——他怎麼不知道他的床能睡下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