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了,一覺睡醒已經是酷暑,蟬鳴聒噪。奇怪,記憶裡自己在捉拿蛇妖……
他望向庭中枯死的玉蘭,心跟着一揪,一抽氣就疼。
一棵樹而已,他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感了?這半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腦子裡空空蕩蕩,比水洗一遍還幹淨。
大力正巧路過窗子,瞥見他醒了,丢下手裡的活計就趴在窗口:“師兄!你終于醒了!你睡了好久了。”
“多久了?”燕回晃晃頭,晃的越發頭暈,“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有小半個月了。那天你突然出現在門口,一身血,看着特别吓人,怎麼叫都叫不醒。”
大力擔憂道,“師兄,你現在怎麼樣,還難受嗎?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半個月?他為什麼會失去半年的記憶?這半年他做了什麼?
“不用,我自己配副藥就沒事了。”燕回緩過神,給自己号個脈,發現也沒什麼事,就是躺久了有些氣血不暢。
也不是大問題,為什麼會昏睡這麼久?
大力咬咬下唇,試探道:“師兄,你……還記得落大哥嗎?”
“誰?”燕回心一咯噔,下意識看向身邊——偌大的房間就他一個。
瑞腦銷金獸裡吐出纏綿的煙圈,他皺了皺眉,他記得他不熏香,身上是總是藥材味。
他嗅了嗅自己,發現染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再哪聞到過。
大力見狀不敢多言,挑揀着事實道:“師兄你之前情況不穩定,睡得不踏實,聞着安神香能好受點。”
他省略了他夢裡一直呼喚着的名字。
那天花先生帶着昏迷的師兄前來,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隻是交代道:“他醒後會忘記一切,别提起那個人。”
他不敢問,隻是木讷的點點頭。
燕回點點頭,在房間裡轉悠了一圈,見屋子裡多了些他沒見過的玩意,花裡胡哨的中看不中用,字帖裡夾着些鬼畫符,茶具倒是少了不少。
他拉來衣櫃,滿目青色刺痛他的眼,立馬把櫃門關上喘息。
怎麼會這樣?這些是誰的衣服?為什麼會有些害怕?
大力猛地一縮,壞了,屋子裡沒來得及清理。
他慌忙編個理由:“是……之前有個病人,在這住了一段時間……”
他越說聲音越小,越沒有底氣。神瑛台上下人盡皆知,燕回唯一的逆鱗是他的屋子,人不能走着進去,更何況完全占據他的衣櫃。
燕回微微一愣,也沒反駁,靜靜點點頭。
良久,他從混沌的記憶中掙紮出來:“大家都還好嗎?這段時間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吧。”
一說這個大力眼眶就紅了,忍着眼淚搖搖頭:“新帝即位,改革六部,帶着神瑛台一塊整改,把我們和錦衣衛合并,劃入欽天監,歸個什麼也不懂的太監管。好多師兄弟氣不過都走了,葛師叔帶着半月也走了。還有小辛,說是人妖分治,妖族不得踏入人族界内,被禁軍趕走了。”
他越說哭得越兇,這一個多月的委屈頃刻爆發:“還有李大哥,邊關戰事吃緊,自請上了戰場,一直沒信回來。他會不會……會不會……”
燕回一口氣憋着胸口,把小孩攬在懷裡輕輕拍着:“不會的。”
他看望熱浪翻滾的庭院,花卉蔫頭耷腦沒精神,顔色更是曬舊一般。
留意到大力方才丢下的鐮刀和背簍,他這才發現小孩曬黑了好多,也健實不少。他好奇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哦,我去割麥了。”大力掙出來,摸一把眼淚,“阿爹權利幾乎被架空,雖然封了個官但沒什麼事幹,就在東郊租了塊地,種上了麥子。”
他比劃着:“麥子長勢不錯,都到我胸口這了。本來前一段時間澇了又旱,還有蝗災,都以為收成不行了。結果半個多月去終于下雨了,麥子睡了一覺又長了起來。”
小孩的眼睛亮亮的,高興得快要跳起來:“大家都說是花神娘娘顯靈,看不得百姓受苦。我倒覺得不是,是落……”
他突然戛然而止,慌亂地去看燕回,卻見他神遊天外,似乎沒聽見他說話。
他一口氣沒松到底,又被燕回動作吓了一跳,見他利落穿上衣服,背着背簍就往外走。
“燕師兄!現在是正午啊!我們晚點再去,會中暑的!”
燕回前腳剛跨出門,腿上撞到一個什麼東西,定睛一看是個粗衣麻布的小孩,額頭剛好撞在他膝蓋上,已經紅了一片。
可他倒不哭,歪着頭盯着燕回看,自個笑得不停,涎水留了一領子。
“你怎麼在這?你家人呢?”燕回把小孩抱起,四下掃了眼,空蕩蕩的巷子裡連隻貓都沒有。
小孩拍手“咯咯”笑,牙都沒長齊。
大力緊趕慢趕追上,見了小孩解釋道:“這是隔壁張嫂家的小孩,叫平平。因為張嫂是妖,平平有點……不大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