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姜辛辣醇厚,但也擰不過焦糖的獨特甜香。
邱霜意絲絲細抿,不自覺會想起高中時期打開保溫杯便有紅糖水的午後。
那時候陽光垂憐,落入課桌邊正補眠的沈初月臉上。邱霜意小心翼翼學着曾經沈初月照顧她的方式,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輕擋住不太灼熱的光線。
不經意靠近時,邱霜意驚喜發現,沈初月眼下的淚痣,像是一顆會閃耀的深褐星。
而此刻,兩人靠坐後備箱,沈初月習慣性收回雙腿,縮坐進後座内。
軟綿綿靠在邱霜意的肩邊,指尖卷起邱霜意的發絲,揶揄說忘了看天氣預報,今夜多雲。
來往人沒有多少,所以車有幸停靠在絕佳的景觀區。
天上星垂落,遠處城市霓虹璀璨,彼此指節相扣,溫熱從未消散。
沈初月從口袋中取出一支山楂棒,塞入邱霜意的手中,又掏了一支山楂棒撕開包裝,自顧自咬了一口。
一般來說,山楂棒是沈初月獎勵小朋友而時刻準備的,但也就一般來說。
此刻,她依在邱霜意的身側,就不願多去憂慮生活和工作。
隻是緘默難防,她正想要啟唇談談近況緩解氣氛,身邊人卻先搶奪出發言權。
邱霜意的聲音沉穩,夾雜細微酸澀:“有時候我真覺得,我沒有你勇敢。”
沈初月愣了兩秒,山楂醬的甜膩潤在她的嘴角。
沈初月從未想過邱霜意耀眼如故的明亮往昔,居然想要和她相比。
這是在羨慕她——苦苦掙紮的希望嗎。
沈初月抿嘴,甜中混着微酸,笑說這是地獄笑話。
所以故事應該從哪裡開始書寫呢。
“是因為我一無所有吧,那時候沒有存款,還有剩餘的負債,沒人理解我的崩潰,所以什麼都可以放得開。”
沈初月晃了晃腦袋,又躺回邱霜意的肩邊,兩指靠近,捕捉到夜空間最亮的一顆星。
緩緩,她的長睫垂落,眸光嶙峋。
鑽進邱霜意的懷裡,而邱霜意揉揉她的頭,墨發勾勒指骨。
沈初月心不在焉調侃道:“我不喜歡魚。”
她的鼻尖嗅嗅邱霜意内襯的衣領,偷偷親了一口,惹得面前人發癢低哼聲。
“我之前在舊居民樓裡時,每天都能聞到魚腥味,我總覺得我在和這些事物一起腐爛。”
沈初月發誓,這并不是她所想自相折磨的一環。
隻是思緒暗萦,才發覺内心中千萬次不斷恢複的隐痛如今還是浮出水面。
“我讨厭的東西,會連同任何有關的元素一起讨厭。”
沈初月自顧自說着,而手指的縫隙越發細微,邱霜意緊扣着她的掌心,為她撚去不經意落在秀發間的葉絮。
“所以我站在天台的時候,确實想要一了百了。”
沈初月眺望遠方那顆最璀璨的星,她想着星星是否也有哭不完的眼淚海。
若是追溯,那皆是幾乎慘烈而幼稚的自毀欲想,開始瘋狂滋長。
想要來一場人生史無前例而行差踏錯的大鬧天宮,以浪漫主義的慷慨赴死作結局,僅僅為了稀釋更大的痛苦。
沈初月僥幸等待着,那根本不存在的一線生機。
也瘋癫地癡想自己在堪不破的不可能中,成為最可能的可能。
她遲遲等不到刀鋒再痛快一點。
“我又想起,我與你從來就沒有好好告别,我不甘心。”
沈初月開始掰弄邱霜意的手指,指骨修長,若有所思估量指圍的長度。
又像是玩鬧般五指穿入指縫,下意識向後掰扯,直到注視邱霜意痛感的五官扭曲後才淺嘗辄止。
“這樣你就赢我了,我輸得好難看啊。”
我究竟怎麼能甘心呢?
我太知曉我體内欲燃炸彈的引線一牽一扯,捆綁命運的倒計時紅字跳動,直指難言的不安。
邱霜意不惱,慢悠悠問她:“你還記得當初家裡欠多少錢嗎?”
“我想想……十五萬吧。”
沈初月歪着頭,恍然眼睛一亮:“欸,我突然覺得這個數字其實不算多。”
“可那時候對我來說确确實實是難以跨越的山。”
緘默許久,風裡暗藏冷氣,快要填滿身體飄渺的空虛。
沈初月又埋在邱霜意的懷裡,她的手心很溫柔,沈初月想着若是當初邱霜意在身邊,是否就不會那麼痛。
“我媽離婚淨身出戶,離婚律師費是找别人借的,就連老城區的房子也是好心房東大娘壓低價租的。”
“十五萬啊……現在的我可能隻要努力一兩年就可以攢下來了。”
沈初月彎頭,内心計算着時間,随後長歎一口氣,感慨着:“那時候打了好幾份工,什麼都會一點。”
于是話題峰回路轉,沈初月望向面前人,半分笑意壞心問道:“你欠過錢嗎?”
邱霜意揉揉她的耳垂,垂眼間清澈溫吞,心髒将隐痛藏得至深。
邱霜意的回答很輕渺:“欠過。”
沈初月逗她:“該不會是那種小朋友前十塊二十塊的那種吧?”
邱霜意輕輕笑着,雙眸間倒映往事浮影:“五百七十萬。”
沈初月頓時愣了一下,眉心微蹙。
荒謬可笑,勇敢異常。
沈初月才發覺,她從未知曉邱霜意的另一部分。
“你能和我說說嗎?”
她安靜很久,最後看向邱霜意,發絲吹落入唇角。
吐音開始沉湎于下墜,一點又一點。
“當年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