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查。”陳秀平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開了口。
驚蟄原本一直站在門口,如今領了命令,幹脆利落地應了一聲“是”,轉身就出了門。
木門“咔哒”一聲關上,唐拂衣在心裡舒了一口氣,她知道至少今日這一關算是過了。
擾月山莊是江湖中文人墨客避世而居之處,許多朝廷重臣在辭官後都會來此修養,不再過問世事。最開始地時候,許多年輕子弟會來此求教,山莊大多來者不拒,慢慢地,此處便也成了一個頗有名氣地書院。
上山僅一條窄道,道中設一牌坊名“柴門”,柴門内衆生平等,柴門外有君臣之分。
繞月山莊建立至今,從柴門走出去地肱骨重臣數不勝數,但由于此處學習環境較為清貧,也并非所有地達官貴人都願意将自己的孩子送來擾月山莊求學。
唐拂衣自幼就在山莊長大,白桦真于她雖沒有王甫那麼熟悉,但能算得上是半個老師,如今她将故事編到這個份上,九分假,一分真。
隻要那老頭能配合着點點頭,這謊便算是圓了個徹底。
“你剛剛叫我什麼?”陳秀安忽然又開口問道,語氣确是比先前溫和了不少。
“陳尚宮。”唐拂衣沒有起身,又重複了一遍,她依稀記得冷嘉良在獄中說過,安樂公主的母親陳秀平年輕時曾任尚宮之位。
盡管品級比不得現在,但那是北蕭衆女官之首,是她曾經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掙得的位置,獨一無二。
于是唐拂衣大着膽子,私自改了稱呼。
“如今大家都叫我蘇夫人,這個稱呼倒是許久沒有聽到了。”陳秀平的聲音裡果然多了一絲懷念,“但我早已卸任多年,你還是和驚蟄她們一樣,喚我一聲夫人吧。”
“是。”唐拂衣答。
“你起身吧。”陳秀平道,“我今日也并非有意要揭你幼年時的痛處,隻是身為人母,道安身邊的人我不得不查問清楚,望你見諒。”
唐拂衣沒想到陳秀平竟然會因此向自己道歉,卻又很快意識到,若她是真的因此而存了一絲歉疚,或許對自己而言,這又是一個機會。
“夫人,我有一事相求。”她咬牙開了口,不等陳秀平詢問,又緊接着說了下去。
“安樂公主對我恩重如山,黑獄中若非她出手相救,拂衣不可能活到現在。如今有人要害公主,拂衣心中悲憤,若是可以,拂衣想請夫人允準,與夫人一同徹查此案,為公主讨一個公道!”
她故意加快了些語速,站的筆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慷慨有力。
陳秀平沉默了一會兒,不知想了什麼,最終還是松了口。
“好吧。”她有些疲憊的歎了一聲,拿起搭在一旁的毛巾,輕輕為蘇道安擦去鬓邊和額上因為痛苦而沁出的汗珠。
這個女人在面對自己仍徘徊在生死邊緣的女兒時,動作與神情都好似在老了十歲。
或許那些沉着冷靜都不過是她在外人面前裝出來的表象,她并非不慌,隻是不可亂。
“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容後再說。”
唐拂衣應聲,轉身時還是沒有忍住,踮起腳又看了一眼蘇道安,見到她緊閉雙眼昏睡不醒,面頰上的紫紅色雖已經褪去了不少,但依舊十分明顯。
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聽見屋内傳來壓抑的抽泣,唐拂衣扶門的手微微一頓,壓下自己心中因着那哭聲油然而生的難過,跨出了寝殿。
殿外不知何時又落了雪,小滿抱着膝蓋蜷縮着坐在門邊的地面上,背靠着門框睡着了。她雙頰上的淚痕未幹,大約是先前哭的累了,便睡了過去,睡夢中仍無意識的在發抖。
走廊無窗,兩步前便是積了雪的院子,雪花落在走廊的木制地闆上,很快又被貼地的風卷走。
唐拂衣在寝殿門口站了許久,看着懸挂在金線上的宮燈搖搖晃晃,了無睡意。
良久,她從自己的房中拿來一張毯子輕輕蓋在小滿的身上,而後迎着風雪走進前院,繼續點燈。
燈輝熠熠,照的亮千燈宮這一方小小天地,卻總有照不到的暗處,淫疑叢生。
醉天香的舞女結束了最後一支琵琶曲,邁着小步款款下了玉台,桃紅色輕紗落下來,衣着華貴的公子們臉上帶着迷蒙的笑,醉倒在欄邊與桌前。
樂聲消散,喧鬧的大堂也漸漸靜了下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中,有人搖搖晃晃的順着台階往樓上走,老舊的木結構被沉重的腳步踩踏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格外明顯。
北蕭都城裡最大的青樓,來此的貴客們卻也并非都是為了女人和酒。
已是宵禁了,巡邏的士兵走過無人的街道,一個人影自靠在欄下的菜車後探出腦袋,四下望了望,然後快速躬身溜進了樓中。
那人披了件黑色的鬥篷,兜帽罩住了半張臉。他随手推開樓道上暈暈乎乎的醉漢,徑直快步上樓,也不管身後惹起的一片罵聲。
右手邊的隔間裡傳出女人隐約地嬌喘,那些平日裡令他醉生夢死的聲音,如今卻像是一根根尖銳地小刺紮進他的腦子,吵的他越發焦躁。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精緻雕花的雙開木門,門内隐約傳出管弦樂聲,混着男男女女的媚笑,那人站在門口似乎是冷靜了一下,然後直接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