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半真半假,态度遊戲人間。
洛清依道:“問道賢居都是高風亮節的真俠士,真豪傑,雖說落魄江湖,逍遙世外,但赈災救民之事向來義不容辭,我也敬佩得很。金師兄更是俠義心腸,三師妹,你看……”
“大師姐說得甚有道理。”
金虞聞言面色驚喜,雁妃晚這時卻轉而說道:“可惜這兩萬白銀我另有作用,雖在師兄懷裡,實則已屬他人之物。”
金虞略感失望,“有什麼作用?”
雁妃晚神秘莫測的輕聲笑道:“現在還不可說。金師兄若真是囊中羞澀,這一回生,二回熟,龍圖山莊的事情,還不算完麼。”
衆人聽她話裡的意思,再回到龍圖山莊似是闆上釘釘的事。可是她們剛從龍圖山莊出來,還能有什麼理由再返回去呢?
這敲竹杠的事,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們劍宗和賢居的聲譽可不太好啊。
但雁妃晚既然沒說,就說明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衆人索性就緘口不問,聽她之後的安排。
雁妃晚行事有條不紊,算無遺策,雖然這行人裡洛清依的地位最高,風劍心的武功最強,但不知不覺之間,心機百轉的雁妃晚倒成她們之中的領袖。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乘馬在黑夜深林中馳行,尋常人多半全憑感覺和記憶,但衆人皆懷高強的武藝,擁有夜能見物的本領,即使黑夜也與白晝無差。
沒多時,風劍心忽然凝眉勒馬,衆人就知道她已經察覺到林中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在前方兩聲短哨一聲長哨過後,衆人放緩神色,随即允天遊的身影就從荒林中騰空翻越落在她們面前。
一襲白衣在黑夜中孑孑而立。
相處的時日不短,衆人也對他這種喜歡顯擺神氣,裝腔作勢的性情習以為常,此時倒也不以為意。
允天遊側着身軀露出自認為風度翩翩的溫和笑容,腳步飛快,向衆人走來,“師姐,師妹,舒姑娘,等得在下好苦啊。”
雁妃晚先問,“師兄,包家兄弟人呢?”
允天遊道:“依師妹所言,我找到前來接應的馬車,那兩個腌臜貨已經被我點住昏穴,扔到馬車裡了。”
說到此處,允天遊臉色忽然怪異起來,似是欲言又止,他道:“師妹,你從哪裡找來的這個車把式?”
“嗯?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允天遊這回又是含糊其詞,“沒什麼,就是感覺這個人神神道道的,我也說不出來的……”
雁妃晚心有疑惑,凝眉沉思着,正要乘馬過去,忽然聽道一聲殺豬般的鬼哭狼嚎,在這深夜裡響徹回蕩。
衆人心中一凜,都道不好!
莫非是申家人追來,來殺人滅口啦?
衆人立刻翻身下馬,直向聲音來處而去。雁妃晚的身法最快,風劍心一心護着洛清依,反而落在最後。
腳步運風,騰挪起落,數道人影在林間極速穿梭,最後都在車駕面前停住。眼前的景象卻令人心尖發顫,呼吸頓緊。
但見馬車前站着一個男人,粗布灰衣,中等身量,須發灰白,面容凄慘憔悴,一雙渾濁的眼睛在漆黑夜裡綻出瘋狂而怨毒的神采。最讓人驚恐的是,那男人手裡還握着沾滿血迹的匕首,嘴裡叼着一片尚在淌血的碩大耳朵!
雁妃晚微有訝色,疑聲呼道:“是你?”
允天遊風風火火,呼喝:“該死!老賊敢爾?”說罷,就要拔劍出鞘。
誰知身前憑空橫出一隻纖白素手,雁妃晚将他的劍柄按住,允天遊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竟若抵在一堵牆似的,難動分毫!
“二師兄休要魯莽,這是相識的人。”
雁妃晚向着老人拱手,稱呼道:“伯父。”
老者向地面啐聲,吐出咬在嘴裡的耳朵,忽然身軀發顫,竟是滿臉凄楚之色。
雁妃晚走向馬車,那老者默默讓開,玲珑撩起車簾,卻見包大郎被五花大綁着,右耳處鮮血淋漓,還在不住的嗚哇亂叫,扭動如蛆。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老不死的!你敢割掉我的耳朵!我要殺了你!殺!殺!殺——殺……”
雁妃晚見他右耳被割卻仍生龍活虎,戾氣不減,緩緩長舒一氣,又不堪其擾,出手如電,點在他耳後頸下處,然後再一掌将這厮劈暈過去。
深夜荒林,寂靜如初。雁妃晚望向那名老者不禁歎息,莫可奈何,“伯父,您這是何苦呢?”
那布衣老者滿臉的哀恸凄楚,他聲音暗啞道:“姑娘的大恩大德,老朽萬死難報!可我,可我一想到……”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馬車裡的兩個人,雙目赤紅,眼底滾動着暴虐的仇恨,“我那苦命的孩兒啊啊……我一見到這兩個畜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說罷,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衆人這時才慢慢走過來,面露疑色,似懂非懂,這老人家竟然是那包家兄弟的仇家?
雁妃晚柔聲安慰老者,道:“伯父請免恸節哀,這兩人我留着還另有用處,伯父能否看在我的薄面……”
那老者紅着眼睛,哀聲說道:“這人是你抓的,老朽感激涕零尚且不及,你要如何處置又豈是我能置喙的?”
雁妃晚安撫道:“如此多謝伯父,善惡終有報,我們先回郡城,待我審過他們後,就将他們交到您的手裡,任憑處置。”
老者聞言将沾滿血的匕首收到腰間,接着走向馬車的轅座。見他走路時的腳步忽高忽低,一深一淺,衆人恍然道:這人原來腿腳不便,也難怪允天遊欲言又止,也确是與衆不同了些。
金虞是副熱心腸,見他如此忙說道:“老人家,不如就讓小子代勞吧?”
老者擡手止道:“諸位俠義昭昭,我無以為報,羞愧難當,若不能再盡這微薄之力,還要勞煩各位恩人趕馬駕車,豈非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雁妃晚向金虞颔首,示意随他去吧。允天遊這時吹個指哨,哨聲剛落,就見數匹駿馬嘚嘚的奔到近前。
衆人上馬牽缰,紀飄萍還沒到,金虞先乘了他的坐騎,順着馬燈的微光,向鳳臨郡的方向趕去。
奔行的路上,舒綠喬挨靠過來向雁妃晚問道:“那位老人家和包打聽兄弟有什麼仇怨?竟然要這樣折磨他們?”
衆人聞言,也是滿臉好奇之色,雁妃晚歎道:“不共戴天之仇,至死方休之恨,等到去處,我會告訴你們的。”
衆人這才壓住心中疑惑,随車馬前行。
當今之世,四海虎視眈眈,境内卻是歌舞升平之象,西南又是久安之地,若非緊急時刻,宵禁并不會太嚴。郡城三門關閉,北門卻隻有兵士巡夜,使些銀錢,當然就能通行無阻。
一行人策馬揚鞭穿過長街,轉進深巷,風劍心遠遠望着府門道:“前面就是安置孫家人的宅院,現在我們走的是正門。”
衆人擡眼望去,見院門兩側挂着“于”字燈籠,高懸着“于府”的金字牌匾。
衆人默默将西南武林一帶的武林豪強對過一遍,發現竟也沒有哪家哪派能對得上号的。
這家人莫非不是江湖中人?
那老者下馬,按照某種規律叩響門環,頃刻之後就有人将大門打開,見到布衣老者,來人忙喚“老爺”,直教衆人吃驚不小。
這人果然不是尋常的車夫!
那老者命兩個家丁模樣的人将包家兄弟暫且收押在柴房,雁妃晚還特意囑咐,現在還沒到要他們命的時候。
衆人進到大廳坐定,等到仆從奉來香茗,卻遲遲不見這裡的主人,金虞索性問道:“包家兄弟,孫家父女,還有此間主人,雁師妹要先問哪個?”
雁妃晚早已成竹在胸,道:“先叫孫家父女。”
不多時,許是仆人才将孫家父女叫醒,孫小珍人小心大,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樣,一見金虞就分外高興,纏着他連稱“金大哥”。
那孫鐵匠此時戰戰兢兢,眼底泛青,顯然早先死裡逃生的經曆令他現在還心有餘悸。
雁妃晚抿一口清茶,開門見山,單刀直入道:“想必兩位也已經見過那龍圖山莊的手段,他們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你們應當如何是好啊?”
那孫鐵匠撲通跪倒在地,連連向她叩首拜道:“求各位少俠女俠救救我,救救我父女的性命!”
見父親跪拜,孫小妹也跟着跪地磕頭。
金虞不忍,連忙将兩人扶起,雁妃晚也說道:“老人家如此重禮,我等實是擔當不起。你們想要得救的話,那麼接下來我問的問題希望老人家你能夠如實相告,這樣我們才有應付龍圖山莊的對策。”
孫鐵匠登時喜形于色,忙不疊的道謝。
雁妃晚直接詢問道:“老人家,我就直說了吧,你知道申謀遠父子為什麼要殺你嗎?”
孫鐵匠神情猶疑,回道:“這個小的委實不知,小的受雇入莊,自問這兩個月來兢兢業業,老實本分,也不知是哪裡觸怒的山莊大老爺,他是那般富貴的人物,怎麼會和我這鄉野村夫計較,要殺小的性命?”
雁妃晚眼眸倏寒,涼薄冷笑,“你在說謊。”
衆人聞言驚異,那孫鐵匠更是臉色陡變。
雁妃晚盯着孫鐵匠道:“如若你真的一無所知,又何必視那申家父子如洪水猛獸?逃出莊來如釋重負?這龍圖山莊到底有什麼可怕之處,讓你現在也不肯說實話?你若再遮瞞矯飾,那就誰也救不了你啦。”
那孫鐵匠聞言,沉沉歎道:“唉,各位有所不知,那山莊後山有座青竹林,穿過竹林之後,後山底下有座地下作坊,那裡邊有他們從各州縣郡府招募的衆多匠人。”
雁妃晚問,“有多少人?都有什麼技藝?”
孫鐵匠想了一想,回答道:“大約有百人之衆,其中以鐵匠居多,木匠與泥瓦匠也有。聽說以前的工匠更多,但是工期一結束,便送出莊去了。”
雁妃晚蹙眉沉吟道:“這龍圖山莊既沒大興土木,也不涉及鐵器,要這許多匠人做什麼?老人家,你說下去。”
孫鐵匠稱是,接着說道:“這山莊的财力不小,負責監督我們的據說是山莊的四公子,聽大夥兒說四公子在江湖上很有名氣,是個頂頂了不起的人物。”
允天遊哂笑,語氣輕蔑道:“呵,纏龍申子信,他的軟鞭使得還湊合。”
孫鐵匠連聲附和道:“是是是,公子見多識廣,那位四公子的軟鞭确實讓人看了就害怕。”
雁妃晚不予置評,道:“那接下來怎麼樣?”
孫鐵匠接着說道:“那位四公子出手确實大方,但是工場的看管也甚是嚴密,便是逢年過節,咱們也不能告假返鄉,就連捎封家書都要先讓管事的過目才能寄出去。小的們分成兩撥,白天晚上錯開的上工,雖然賺的不少,但是拿不回家又有什麼用?”
雁妃晚道:“這麼趕?你們在為他做什麼工?”
孫鐵匠登時噤聲,眼神飄忽,身軀瑟瑟,沒敢再說下去。衆人疑惑,孫小珍見狀,在一旁搖着老爹的胳膊,嬌聲求道:“爹……您快說啊……”
孫鐵匠猶猶豫豫,終是支支吾吾的道:“是,是兵器……”
衆人聽罷,俱是震驚,唯有雁妃晚的神情鎮靜如初,她道:“大齊尚武,藏兵于民,私鑄刀兵雖然不太妥當,但若是提前報備,也并非是重罪。”
事實上,劍宗就是這樣的特例。
劍宗是得到朝廷許可出售極其少量的名劍供給官家或是名門收藏用。
劍宗是天下鑄劍名家,可惜凡鐵易得,神兵難求,問劍台産出的名劍本來要供弟子裝配已是捉襟見肘,而失落到民間的寶劍更是一劍難求。
因此江湖武林也不乏富士豪紳為求劍宗一劍而一擲千金,到頭來卻求得赝品反而使人贻笑大方的逸事。
孫鐵匠聞言,這才算松了口氣,雁妃晚卻道:“但若産量巨大,又無少府監和軍器監的憑證,官府朝廷就不會放任民間私鑄刀兵。”
孫鐵匠聽的耳畔生鳴,冷汗狂下,私鑄刀兵雖非重罪,可其量若甚巨就有造反的嫌疑,而意圖謀反,其罪當誅,他不得不怕!
雁妃晚道:“你們打的是什麼兵器?有售出嗎?買家是誰?”
孫鐵匠道:“打的直刀彎刀短刀,弓弩和長矛,哦,最開始的時候,還叫我們打過大批的馬镫和蹄鐵。嗯……約半個月前,運過一批出去,至于賣給什麼人,小的沒有見過。”
雁妃晚這回聽得是眸若浮冰,面如寒水,就連劍宗一行也是不禁心驚肉跳。
難怪這龍圖山莊要殺人滅口,他們打造的可都是些軍備啊,莫非真想私募兵勇,叛逆謀反?
雁妃晚繼續問道:“這些兵器有什麼奇異之處?和你平時打造的武器有什麼不同嗎?”
孫鐵匠再細細思量,道:“也沒什麼奇異之處,哦,我想起來啦,我記得在打造的時候,管事要求我們在刀身和弓弩的身上,刻出些沒見過的花紋……”
雁妃晚眉峰收緊,一言不發的走進後堂,等到她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着紙筆進來。
“老人家,煩請抿畫個樣。”
工匠的技藝就講究個熟能生巧,但凡記住紋路的樣式,便能做得分毫不差。孫鐵匠數十年的經驗積累,現在要他畫出銘文圖案那自然是信手拈來。
寥寥幾筆勾勒出幾個奇文異字,而雁妃晚的神情也愈發凝重,衆人湊近前來,金虞取過那張圖紙,就看見上面幾個文字似圖非圖,更非中原的文字符号,實在是令人費解。
允天遊最先惱道:“這是什麼鬼畫符?莫不是,你随意亂畫糊弄我們?”
孫鐵匠戰戰兢兢,忙稱不敢。
而舒綠喬看過圖樣後,疑道:“這些圖文符号,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雁妃晚笑的高深莫測,“那就再好好想想。”
洛清依也斂眉沉思道:“這圖樣确有幾分眼熟,但我一時也想不起來啦。”
雁妃晚收好圖樣,接着再向那名老鐵匠問道:“還要向孫伯問一個問題,您在地下工場兩個月餘的時間,可有見過什麼形迹可疑的人嗎?”
孫鐵匠沒理解她的意思,“怎樣算形迹可疑?小的覺得見過的那些殺人如麻,脾性怪異的江湖中人,他們的形迹都很可疑啊。”
雁妃晚的唇角微微彎起,提醒他道:“就譬如,那些身穿黑袍,一言不發的人,你見過嗎?”
孫鐵匠突然雙目圓睜,驚奇道:“你,姑娘你,難道當真是生着天眼的?我想起來啦,确實有這麼一夥人,他們下到鑄兵坊,形迹十分古怪,我還以為是莊主新招的那些江湖怪客呢。”
衆人同樣感到驚奇,雁妃晚是怎麼注意到他們的?難道,這些個黑袍人就是兵器的買家?
雁妃晚問孫鐵匠道,“你聽申子信提起過嗎?那些黑袍人的身份來曆?”
鐵匠回道:“沒有聽說,小的不過是個做工的,哪裡能聽到這麼多秘密?”
雁妃晚本來也不指望他能說出多少秘密,是以并不覺得失望,“老人家,那最後一個問題是,您知道下次交貨大約在什麼時候嗎?”
孫鐵匠認真思量,随即道:“尋常是半月一期,這幾天貨催促得很急,想來三天之内就要啟程。”
雁妃晚得到情報,這才讓孫姑娘将她的老父親送回房去。
等到廳門關閉,允天遊風風火火,急不可耐的就問道:“師妹,這申謀遠暗造工坊,私鑄軍備,其量甚巨,難道,他真的要造反?”
金虞跟着附和,“難怪他們決意要殺人滅口!私造軍備,販賣兵器,說不定還有結黨聚衆,意圖謀反,這樁樁件件,随便哪條都能要了他們龍圖山莊的命!”
允天遊信心十足,得意道:“不錯,以我之見,不如就此通禀官府,訴告他申家糾黨聚衆,圖謀不軌,借用朝廷之力……”
将他們斬草除根!
舒綠喬嘲諷他道:“允公子好算計,這樣一來,你既無需以身犯險,又能俠名披身,實是有益無害的買賣,妙哉妙哉。”
允天遊登時變換臉色,還要辯駁。
洛清依也擔憂道:“僅有人證,沒有真憑實據,所指皆是臆測之詞。師弟既無親耳所聞,更非親眼所見,僅憑那鐵匠隻言片語,且不說官府信與不信,師弟有什麼底氣将龍圖山莊一網打盡?”
允天遊聞言怔怔,終是年輕氣盛,到底思慮不周,強項仍要辯論,“哼,那還要什麼憑證?等咱們殺将進去,什麼證據不是手到擒來?”
“打草驚蛇,絕非明智之舉。
“你!”
雁妃晚此時說道:“把順風耳提進來問話吧。”
衆人登時明悟,對啊,他們手裡還攥着這麼個關鍵人物呢。
金虞将那包大郎押上廳前。
模樣賊眉鼠眼,僅剩一隻耳朵的男人仍在呲牙瞪眼,罵罵咧咧。
金虞一腳踢在他膝彎處,那厮就勢一跪,轉頭怒視,扯動傷口,疼得他立時倒抽涼氣,呲牙咧嘴,“好小子!”
雁妃晚高居堂中,橫眉冷眼,看着他,嘴裡不急不緩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将你們兄弟捉到這裡來嗎?”
包大郎挺身直項,罵罵咧咧叫道:“臭娘們兒!少擺出升堂審問的架勢,你當爺爺怕你不成?是我們兄弟開罪了你,順風耳既然技不如人,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允天遊冷笑道:“想不到你這種下三濫的貨色,倒還有半斤骨氣?”
雁妃晚嗤笑出聲。她忽然執劍離座,拔出雪名。
劍光如水,清寒透骨。雁妃晚緩緩走向順風耳。
“既然你要鐵骨铮铮去死,我不如成人之美,讓你殺身成仁,也算你為申家父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啦!”
玲珑明豔如畫,風采照人,但順風耳卻似看見活閻王那般,心驚膽顫,脊骨發寒。
雪名劍抵在他脆弱的頸脖,那絲絲寒氣如有實質,像是毒針,瞬間凝滞他的血液,使他頸脖陣陣發麻。
順風耳悄悄擡眼,見到衆人都是那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終于灰心喪氣,冷汗潺潺。
他顫抖着身軀,頹然坐倒在地。
雁妃晚見他貪生畏死的模樣原形畢露,眼眸冷如淬冰,“我還道你這厮當真悍不知死,正想要将你那隻完好的耳朵也切下來!如若還是抵死不從的話,我就要開始切你的十根手指,接着就是手掌。再嘴硬,就砍掉你的手臂,胳膊,然後是雙腿,将你活生生的削成人彘,你看怎麼樣?”
她容貌絕美,卻心如蛇蠍。
順風耳立刻就吓的全身發抖,登時磕頭如搗蒜,口中連連求饒道:“女俠饒命,女俠饒命啊,是我們兄弟有眼無珠,不識真佛,是我們不該得罪各位姑娘,還請諸位大人大量,高擡貴手,饒小的一命吧!小人定當每日燒香拜佛,拜謝各位今日的大恩大德!”
衆人看着忍不住發笑,心中更是鄙夷,原來這厮那副铮铮傲骨全是裝出來的啊?雁妃晚就這麼震懾震懾,這卑鄙小人登時就原形畢露。
收劍歸鞘,雁妃晚坐回堂上,她漫不經心道:“燒香拜佛,虔誠禱告什麼的就免啦,要我饒你們性命也不是不行……”
包大郎登時轉悲為喜,連連叩頭道:“謝姑娘!謝姑娘不殺之恩!”
雁妃晚話鋒忽轉,問他,“你久在龍圖山莊,我有幾件事要問你,至于最後是死是活。就要看你回答的能不能讓我滿意了。”
包大郎聞言登時噤聲,眼神閃爍,似是疑慮重重,投鼠忌器。
雁妃晚看出他的疑慮,輕描淡寫的道:“怎麼?申家父子的手段,你是再清楚不過的吧?殺人滅口這種事他們做得那是駕輕就熟。當時要不是小師妹及時出手相救,你那兄弟還有命在嗎?你當今夜那個老車夫是什麼人?”
“是,是殺手?是莊主他……”
包大郎登時倒抽冷氣,豆丁似的小眼裡面滿是怨毒的仇恨。以申謀遠的為人和手段,能将包二郎的性命棄如敝履,還要當場殺人滅口,這樣的人,哪裡會顧念舊情,留他們兄弟的性命?
雁妃晚接着說道:“縱然你現在顧念主仆之情,守口如瓶。隻要我将你們兄弟綁起來再扔到大街去,你信不信,明天就能見到你們兩個的屍體?”
順風耳追随龍圖山莊久矣,最是了解申家父子的為人,他咬牙沉聲道:“我信。姑娘要問什麼?小人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雁妃晚悠悠出言道:“我姑且先相信你的誠意。那麼,我問你,龍圖山莊的後山與燕子湖天水閣到底有什麼玄機?”
順風耳微怔,沒想到她居然知道後山和天水閣?
“後山的事小的不清楚,那是四公子的地盤,除他們申家人外,其餘人等一概不得擅進。這天水閣……天水閣由二公子申子禮負責,我跟老二大半時候都在二公子手底下做事。”
衆人聞言面帶喜色。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真的被他們找對人。
雁妃晚繼續問他道,“申子孝和那位三公子,隐龍申子義呢?他們負責監管何事?”
順風耳回:“大公子負責經營各地的家族産業,至于三公子……這個小人确實不知道,他長年在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據說負責招賢納士,收羅門客。”
雁妃晚道:“包打聽耳目靈通,慣會尋消問息,既然你們在天水閣做事,想來天水閣就是龍圖山莊的情報中樞,負責消息總括的了?”
順風耳雙眼圓睜,服道:“玲珑果然見微知著,料事如神,小的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雁妃晚笑道:“我早就知道山莊裡定有個消息,而且十有八九就在天水閣。”
金虞奇道:“雁師妹是怎麼知道的?”
雁妃晚道:“金師兄還記得在江湖客棧的事嗎?申子孝口無遮攔,竟将極樂仙子和瑤池聖母的風流韻事随口道來,這些秘辛雖非絕密,但也一般不足為外人道哉。申子孝卻言之鑿鑿,定然是有十分把握了。”
衆人颔首,暗暗驚奇。這些事情他們就算聽過也隻當個江湖逸聞一笑置之,但雁妃晚卻能獨具慧眼,纖毫畢現,确是異于常人。
金虞道:“雁師妹心細如塵,往後師兄與你說話怕是得小心謹慎,免得一不小心教你看出什麼破綻,那便不好了。”
雁妃晚笑而不應,向跪在堂下的順風耳問道:“我問你,你知道山莊之内,身着黑袍,遮住臉面的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嗎?”
順風耳恍然怔忪,“這你也知道?”
允天遊也疑惑不解,“不錯,晚兒師妹,我早就想問,你怎麼知道那幾個黑袍人定有蹊跷?”
雁妃晚環視左右,見衆人皆有疑色,她回道:“很簡單,那申子孝使人試探師兄你的時候,滿堂門客的目光皆在台上,而我卻悄然将台下衆人的反應默默記住。發現這三個人與衆不同。”
洛清依道:“有何不同?”
雁妃晚回答道:“其一,節宴之時,賓主盡歡,衆人放浪形骸,唯有這三個人獨占一處,無人親近,因而我猜他們不是莊中的門客,而是主人的貴賓。”
衆人微微颔首,深覺有理。
雁妃晚續道:“其二,他們的反應與旁人不同。台上比武鬥劍之時,台下盡皆高聲喝彩,唯有這三人頻頻耳語之後似懂非懂,依我之見,這三個人,想必一個人是譯,其他兩個是異族人,他們是真的聽不懂齊人的語言,所以才會全然置身事外,我說得對嗎?”
順風耳心驚不已,到此已是心悅誠服,他道:“那黑袍首領名叫黑茶圖,那名譯官就像是中原人士,大夥兒都管他叫黎先生。唉,姑奶奶您神機妙算,又何必來問我呢?你不妨猜猜他們是哪裡的異族?”
雁妃晚唇角微勾,将袖中之物取出,就勢抖開,正是孫鐵匠繪制的那張圖樣,玲珑從容笑道:“這還用猜?這些黑袍神秘人,就是南疆九族九部的人,我說的對是不對?”
順風耳已是怔愣當場。
舒綠喬恍然叫道:“是啊!我還說在哪裡見過,我想起來啦,這些符号就是南疆蠻族的文字!”
順風耳頹然喪氣,他苦笑道:“你還知道什麼?你還想知道什麼?”
雁妃晚道:“我還想知道,水榭歌台上獻舞的那名胡姬,到底是什麼來曆?”
此言一出,非但衆人訝異,舒綠喬更是臉色驟變,似有愁山悶海。倒是洛清依旁觀者清,她一言點破:“這胡姬也有問題?”
雁妃晚但笑不語。
順風耳驚道:“閣下這也知道?”
“當時台上正在比武,那胡姬卻能泰然自若,顯然并非尋常的舞女。她躍下歌台時,刻意摔倒要來試我我底細,我索性就将計就計,反而将她的來曆摸索了個清楚。”
舒綠喬暗道原來她早有算計,不是被什麼來曆不明的狐狸精迷住心智,登時如釋重負。嘴裡卻還口是心非道:“呵,什麼摸索人家的來曆,我可隻看見你摸索她的手啦!”
雁妃晚嗤笑出聲,舒綠喬作勢要怒,玲珑按住她的粉拳,解釋道:“她的手,就是她的來曆。”
衆人滿臉不解的神色。
雁妃晚道:“你們注意到了嗎?她用右手斟酒。右手一般是人的慣用手,她慣使右手,我卻摸到她左右兩手的掌心都有薄繭,這說明這個女人是個使兩手兵刃的好手。”
不過頃刻的功夫,玲珑竟然已經能看出這麼多事情,真無愧百轉千機之名。
衆人暗暗思忖,胡姬,使雙手兵刃……
忽然神色突變,面面相觑,俱有駭色。
能使雙手兵刃的胡姬,這人的來曆顯然已經呼之欲出。
雁妃晚問道:“那胡姬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與申謀遠又是什麼關系?”
順風耳見她不遺毫發,思量的滴水不漏,哪裡還敢謊言欺瞞?
他道:“那名胡姬是莊主的貴客,她名叫烏瑪,據說來自西域,至于是什麼身份來曆,小的就不得而知啦。隻知道現在她手裡有大批的西域奇貨要莊主幫忙運到江南去。”
“什麼奇貨?”
順風耳道:“老二看過一眼,大約是瑪瑙香料,珊瑚虎魄和琉璃朱丹之類的西域奇珍……”
風劍心直覺這些東西她好像似曾相識,但她從未履及西域,這又從何而見呢?
見她迷惑,洛清依笑道:“心兒忘了?你說過,你曾經親眼所見,看到逍遙津的人假扮西域胡商将大量的西域奇珍運到古振松師叔的府上。”
風劍心恍然大悟,“難怪三師姐說在他府中根本沒見到那批珍寶的蹤迹,原來竟是到了這裡?”
雁妃晚道:“如此,胡姬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那日,邪道七宗不止是将大批人馬混在西域胡商中陰潛進城,就連那些西域胡商也另有蹊跷!她既然來自西域,又能順利取走古府的珍寶,還慣使雙刀,呵呵,她必然是西域真理教的人!”
金虞神情凝重,“竟然真是真理教?沒想到,萬俟蓮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已經把手伸到西南來了?”
舒綠喬擔憂道:“申謀遠售兵南疆,暗助西域,和外族暗通勾結,莫非真想在西南獨大?”
玲珑問:“你們莊主申謀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順風耳疑惑道:“什,什麼身份?姑娘問的話,小,小的聽不明白。”
“那他私售軍器的目的,你也不知道咯?”
“姑,姑奶奶明鑒!小的确實不知啊!”
雁妃晚盯着他看,卻沒有再問,等她确定他說的是實情後,那股凝視的壓迫感漸漸淡去。
就在包大郎以為自己被放過而放松心裡那根弦時,雁妃晚星眸倏冷,殺氣陡然升起,如有實質般的駭人。
“最後的問題。”
順風耳但覺身顫體寒,殊無解脫的喜色,就聽少女出言如冰,字字如刀的質問,“你還記得,梅花劍俠,褚少君嗎?”
順風耳那張醜臉登時煞白,面無人色,直如無常鬼差般,他駭得全身發抖,嘴裡不住的哆嗦着,“你,你說什麼?你認識她?不,不,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
衆人登時好奇,不解為什麼一個名字就能将這厮吓成這副模樣,這樣面無血色,語無倫次?
雁妃晚盯着他,滿天星河,璀璨奪目的眼眸裡的光華幽幽陰沉,那裡現在就是一個可怕的無底深淵,要把他拖進去,将他粉身碎骨,淩遲碎剮!
她的聲音涼涼道,像是怨憎,仿佛惋惜。
“梅劍褚少君,她是我的朋友……”
聽到這句話,順風耳身軀震顫起來,他手足無措,他瑟瑟發抖,看到雁妃晚就像在看着向他舉起屠刀的劊子手。
順風耳爬起來,踉跄着腳步拔腿就跑,風劍心作勢要追,雁妃晚擡手将她止住。
就在男人要撞開門沖出去時,廳門突然砰然破開,順風耳這回直直的撞到一雙寬厚強力的掌中,那人雙手将他提起,如拎小雞一般,眼中赤紅,嘴裡怒吼着,“狗賊!你還我女兒命來!”
順風耳吓得魂飛魄散,面色忽青忽白而口不能言,雙腳急蹬,吭哧亂叫。
雁妃晚從堂上高座緩緩走過來,她妃衣明豔華麗,所過之處卻能激起陣陣寒涼。
“還記得最開始我問你的問題嗎?”雁妃晚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你們捉到這裡來嗎?”
從始至終,她的目标就是,滅掉龍圖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