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錦不知他耍什麼花樣,見紀氏如此避如蛇蠍,他哪敢自作主張将這禍水引進門來?“公孫繁通敵叛國,實為家門不幸,我父親已将她逐出府門,斷絕親緣關系,這孩兒自然與我公孫府無關。”
正道十二宗的豪傑見此不由側目,心中腹诽青寮與禦刀府的涼薄寡情,但若是以己度人,也同樣猶疑不定。這事若是落到他們頭上,怕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和魄力将這禍胎火種留在身邊。
風劍心盯着蕭無策那隻枯瘦的手,布滿血絲的眼裡是迫切的希望,若是她沒有重傷的話,她有足夠的自信能在瞬間的空隙裡斬斷蕭無策的手腕,将紀翎帶回來。
但是現在的她,全身的骨骼和髒腑都受到極重的損害,就連支撐着身體都要用盡她所有的氣力,更遑論救出紀翎。
“蕭老怪,你放開她……”她強撐破敗的身體,勉強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來。霜翎早已脫手,插在離她十丈遠的地面,她現在隻能用僅剩的骨骼完好右臂支撐着身體。
蕭無策緩緩轉過身來,那雙仿佛鬼火般幽綠陰森的眼睛盯着她,讓人不由毛骨悚然,“桀桀桀桀……你是在命令我?還是在求我?現在的你有什麼資格向我發号施令?就憑你這殘敗之軀?就憑你這将死之人?嘿嘻嘻嘻……”
蕭無策發出詭怪的厲笑,笑聲似悲似喜,如泣如怨,直教人寒毛倒豎,渾身冷顫。忽而那笑聲戛然而止,蕭無策轉過腦袋,兩點綠火在黑暗中搖曳,“你難道不想知道其他兩個女娃娃的下落嗎?她們是生是死,是殘是缺?”
風劍心聞言,黑沉的眼眸倏然清明起來,“蕭兒,和笙兒,你把她們怎麼樣了……”
蕭無策見她惶恐的模樣,想起當初就在這七星頂被她打敗的恥辱,不由心中甚為快意,“桀哈哈哈……”
蕭無策狂笑不止。
華宗玉早已不耐煩,他刻意隐身在諸門各派的群雄身後,高聲叫道:“蕭老怪!莫要說這些不相幹的,你倒是說說,要告訴我們什麼真相?”
蕭無策橫過眼睛,陰森的鬼眼猶如毒蛇冰冷的吐信在舔舐人的身體,讓華宗玉身體顫顫,瑟瑟發抖。
萬毒神君現在心情甚好,總算沒有與他多計較。他轉過身來,負手将紀翎提在身後,走到霸佛和劍聖面前。
逆浮屠與秦逸城雖然神色冷沉,卻沒有向蕭無策出手,更沒有表現出解救紀翎的意思。
萬毒神君的目光最終轉過來,落到洛清依那裡,望着這位柔弱卻勇敢的姑娘,意味深長。他道:“逆浮屠和秦宗主,還有我為什麼要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将天衣誅殺在此呢?”
蕭無策環顧群雄,衆位豪傑翹首以待,準備洗耳恭聽。蕭無策話鋒一轉,道:“遙遙東海之外,有一霧山魔境,終年雲山霧罩,外來之人未知其法,難窺真相。傳說境中有七十二島,島上都是些天離地棄之人。這些人武功高絕,有技驚鬼神之術,通天徹地之能,這股勢力淩駕于中原武林之上,一旦入世,則正邪兩道皆不能敵……”
群雄嘩然,衆皆不信,叫道:“這是胡說八道,危言聳聽!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勢力?”
也有人蹙眉沉思,慎重思量起來。
直到蕭無策道:“誰說天下無此勢力?百年前,因奪玉之争引發的三道大戰,中原武林正邪兩道的諸門各派盡皆卷入其中,群雄死傷慘重,各派元氣大傷。甚至就此覆滅消亡的頂尖門派不在少數!這股在正邪兩道之外的第三方勢力,就被稱之為外道!或者說——魔道!”
名門正宗傳承淵遠,一聽魔道之名,立刻就想起藏書閣中遺事錄所記載的秘辛往事,當即驚呼,“什麼?你說她是——”
蕭無策故作高深的道:“東隐滄海,西深昆侖。此二者分屬天外,不在中原。二十二年前的鬼王易狂吾,十七年前的魔君季涯深,還有昙花一現的妖女易含秋。這三人皆出自滄海魔道,哪位出世不是将武林攪的天翻地覆,中原不甯?”
說着,蕭無策突然指向風劍心,高聲喝斥道:“而你!就是滄海的人——”
此言,仿若驚雷驟響,猶如星隕天降,在衆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滄海?”
“滄海?”
“她是滄海的人?”
“若蕭某所料不錯,你就是滄海未來的主人,或者說是魔君的繼任者。一旦讓你回歸滄海,等待着中原武林的,就将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蕭無策此言既出,一時聲浪鼎沸,滿場盡皆驚駭。
三道大戰距此已有百年之久,當時曆經此役者,就算沒死在那場慘烈的戰役中,如今也早已仙逝。
但先輩雖死,東滄海,西昆侖的傳說卻就此流傳下來,記錄在諸門各派的遺事錄中。
傳說東海之外有一絕世宗門,其勢遠在當今的武林領袖佛道劍三宗之上,武功之高,早已到通天徹地,匪夷所思的境界。任何一方門派都不能與之相抗,唯正邪兩道聯合方能與之一戰。
滄海所到之處,諸門盡滅,塗炭生靈,若說正邪勢不兩立,那麼滄海就是中原武林共敵,是正邪兩道不惜聯手也要消滅的存在!
就連諸如施靖琪,葉客雲和溫灼甯等人驚聞此訊,也是噤聲無言。
概因開宗立派百年以上的門派都曾參與過那場三道大戰。宗門内不計其數的長老英豪在此役中隕落身亡,諸位英靈的牌位至今還供奉在諸門各派的宗祭祠堂中。
就算立派不足百年的門派,在那場戰役中也死傷過同門先輩或是前輩的故交好友,可以說那是中原武林百年不遇的浩劫和至今仍然諱莫如深的夢魇。
洛清依更是感到震驚,難以置信。
她那張蒼白的臉浮現錯愕和彷徨神色,驚疑閃爍後,是難以承受的痛苦與悲憤。
風劍心無疑是她最重要的人,但是鬼王易狂吾卻是害死她父母至親,此生都要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可能放棄最愛的情人,更不可能去原諒易狂吾這樣的大仇人,諷刺的是,她最喜歡的女孩居然和她最痛恨的仇人師出同門?
洛清依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她用那種難以置信的,哀求期望的眼神,看着風劍心,顫着聲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淩亂的碎發遮住天衣的半截面容,擋住她的眼睛,緊抿的唇瓣冰冷慘白,半晌仍是無言。
作為至親,甚至是摯愛,對她的變化,洛清依可以說是見察入微,看到她這樣,洛清依心裡的期望就一點,一點的沉沒。
“是,我是滄海的人……”
這聲音雖然輕微,卻震耳發聩,群雄盡沸然而驚,洛清依更是眼黑腦熱,心裡鈍鈍發疼,險些癱軟,又聽風劍心幽幽續道,“鬼王易狂吾他是滄海的叛徒,更是殺害師父的仇人,我與此賊非但往日無恩,更有血海深仇……”
風劍心她可以不在意中原群雄的看法,但她不能讓洛清依誤會她和她殺父殺母的仇人的一丘之貉。
洛清依神色微寬,驚疑也不過一瞬,随即眼神堅定清明起來,她對風劍心的信任是本能,甚至還要強過劍宗的劍聖。隻要她告訴她真相,隻要她願意解釋,洛清依就會無條件的,毫無保留的相信她。
然而,還沒等她表達這份真誠的信任,群雄的憤怒和仇怨就已沸反盈天。華清徐先道:“哼哼,你說沒有關系就沒有關系?以為我中原豪傑蠢鈍可欺不成?”
群雄附和,“對!滄海魔道的奸賊陰險狡詐,喪盡天良。今日若婦人之仁,縱虎歸山,等待我們的必是彌天大禍,滅頂之災!”
一時群豪激憤聲起,亮出兵刃,俱都高呼道:“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轟隆隆——
鳴動天際的雷霆和驟起的狂風,仿佛也在回應着衆人的怒吼,狂風怒雷和群雄的憤怒此刻響徹這天樞峰。
洛清依被這股驚濤駭浪般的氣勢所懾,不由心驚膽寒。然而,她仍是選擇堅定的擋在風劍心身前,就猶如卷進狂濤駭浪裡的一葉孤舟,飄渺孤憐卻無法動搖。
群雄見她如此,登時勃然怒喝,“洛大小姐!事到如今你還護着她?你難道忘了你父母是死于何人之手?忘了他們的血海深仇了嗎?”
洛清依面露悲楚,卻還堅決不讓半步,“殺親之仇,至死不敢忘!我發誓與易狂吾那老魔勢不兩立,不死不休。但是,她……她,不行……”
華清徐趁機煽風點火,“滄海皆是亡命之徒,罪大惡極,死不足惜!豈能輕信她一面之詞就縱虎歸山?我看你是被這妖女迷了心智,竟連父母的血海深仇和劍宗曆代先祖的名譽榮辱也棄之不顧,你且讓開!否則,為了中原武林的存續,為了先賢的英靈,今日哪怕得罪劍聖,拼着這條性命不要,華某也誓斬此賊!你若阻攔,那就休怪某劍下無情!”
這番大義之言登時赢得群雄高聲叫彩,連稱清源流高義,一時群聲鼎沸,“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就像戰場的高吼,仿佛殺戮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