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為我停留,卻又希望你不牽挂任何人,不為任何人停留,包括我。
槐樹始終是一棵深深紮根在大地上的樹,自由永遠不屬于自己。
它隻是一棵樹,除了葉子可以往下掉落,全身上下就沒有能動的地方了。
見到了鹄妤鳥,槐樹内心的牽挂也就解脫了,身上的葉子成片成片的落。
像花瓣,像蝴蝶,落在地上像枯萎的小草。
唯獨不像春天。
如果小鹄妤的願望是見一次秋天,自己倒是能為它實現。
“能否承一片我的葉子,陪着那隻小鳥走一段呢?”槐樹對路過的風說。
風很樂意幫忙,載着葉子環繞在小鹄妤身邊。
風為槐樹感到惋惜,惋惜它的等待,它不理解槐樹為什麼不願意說出來,它隻好提醒鹄妤鳥:“你為什麼不回頭看看呢?”
小鹄妤回頭,身後隻有雪白,想必是自己飛的太快、太遠了,已經看不見槐樹的身影了。
槐樹見小鹄妤回頭,它很開心,拼盡全力讓枝丫晃動,那是它對小鹄妤最後的告别。
小鹄妤沒看見槐樹的告别,繼續向前飛,直到最後,筋疲力盡。
它也沒能找到春天,四周還是一片雪白。
小鹄妤再也飛不動了,風托不住它,最後隻能任由它掉在雪地裡,小鹄妤感受到自己的溫度正透過羽毛流逝,寒冷無孔不入,緊緊包裹住它。
風還有最後一件事能做,它将葉子蓋在小鹄妤眼睛上。
風說:“最後再看看來自春天的顔色吧。”
恍惚間,小鹄妤腦海裡浮現出它從未見過的色彩,五彩斑斓的,亮麗的顔色出現在小鹄妤的眼睛裡。
還有冬天,自己站在光秃秃的槐樹身上,和槐樹不停交談,不停地笑着,它們看起來就像相識已久的摯友。
那些時光是如此的夢幻。
小鹄妤在這一刻終于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去年的大樹,想起了和槐樹的約定。
槐樹說:“下一個冬天再來,我讓你見見春天的顔色,但你要是沒認出我來,那我也不會認你。”
自己當時說的是什麼,信誓旦旦的說:“我一定會認出你的!當我見到你時,遠遠的我就會喊‘槐樹!好久不見!’”
這是槐樹的眼睛,槐樹的記憶。
葉子從小鹄妤臉上滑落,褪色、枯萎、幹涸。
色彩又變成眼前的純白,小鹄妤望着槐樹的方向,流下一滴懊悔淚水。
它想着,自己真笨。
自己早就見過春天了,這麼重要的約定,為什麼自己忘了呢,它用翅膀捧住那枯黃的樹葉,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了。”顔白說道:“故事講完了。”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嗎?少女有些不敢相信,故事不都是美好的結局嗎?
“這是真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少女是個很好的傾聽者,顔白講故事時她認真的傾聽,直到故事結束才問一直在意的問題:“為什麼小鹄妤不記得槐樹了?”
“不知道,至少它還記得和槐樹的約定。”顔白在少女頭上摸了摸,這個故事在很多年前經常講。
是隻屬于兩人的故事。
好久沒講過了,算來也有十多年了吧。
“這世上遺憾很多,故事也不會一直美好。”
少女卻說:“槐樹真可憐,等了這麼久,卻不被人記得。”
“我倒不覺得。”顔白說:“因為它等到了,能在一次見到珍視的小鳥怎麼會可憐。”
顔白看着少女,一個更加稚嫩的聲音在腦海中浮現,和少女接下來的話重疊在一起,在這個故事編好後第一次講給她聽的時候,她也說過同樣的話,一字一句,不差分毫。
“鹄妤鳥傻,槐樹更自私。”少女又說道,“自私的希望鹄妤鳥記得它,執拗的不說出口,結果落了個分别的下場,不說出來鹄妤鳥怎麼知道它在想什麼呢?我要是槐樹,我一定會說出來,見到小鳥的一瞬間我就要說,好久不見,我一直在等你。”
“是嗎?”少女的話對顔白很受用,她覺得少女說的對,于是問道,“那你聽完有想起來什麼嗎?”
我傻傻的小鳥,你為什麼會忘記呢?
我聰明的小鳥,你有想起來什麼嗎?
“好久不見,我一直在找你。”顔白借用少女的話,稍作修改成了更适合自己的版本。
等待不适合自己,尋找才是。
少女沉默了,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疑惑的擡頭看着顔白。
顔白一開始就說,這故事是講給自己聽的,難不成自己是……鹄妤鳥?
那顔白就是,槐樹?
她想通過故事的方式,别扭的想讓自己想起來什麼?
“我知道了。”顔白聲音低沉了下去,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自作多情,多此一舉,“沒關系,沒有就算了。”
顔白語氣平淡的解釋道:“别多想,這就是一個故事而已,一個我心血來潮講給你聽的故事。”
顔白這樣子簡直跟她故事裡的槐樹一樣執拗。
但少女腦子裡确實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如果不說點什麼,顔白一定不會加入異能者,那樣太虧了,思索再三說道。
“那可以告訴我,我的名字嗎?”少女問道:“不是數字,是屬于槐樹小鳥的名字,你一定知道吧?”
少女在想着這麼說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鹄妤鳥顯然對槐樹是十分重要的。
也許自己以前也是對顔白十分特别的存在呢?
她也确實想知道自己從前的名字,她一點都不喜歡28這個冷冰冰的數字,這數字承載了太多不好的記憶。
“那你就作弊了,不過我願意給你這個特權。”顔白耐心的說着,說出了兩個字:“阿妤。”
“這才是你的名字,不是冰冷的數字。”
直覺告訴自己,顔白沒有說謊,也沒必要對自己說謊。
“阿妤、阿妤……”少女默念着這兩個字,反複熟悉、記憶着這陌生的名稱。
試圖從這兩個字中汲取出一點記憶,可惜這不是槐樹的葉子,看不見顔白的記憶。
“謝謝!”阿妤笑着朝顔白道謝,還不忘招攬顔白:“那你會加入異能者嗎?”
“阿妤……”顔白歎了口氣,重新叫出這個名字卻讓她無比悲傷,回道:“讓我考慮考慮,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你抛出的是橄榄枝,還是會令我萬劫不複的深淵。
但你不記得我也沒關系,隻要有你在,就算是地獄……我也甘之如饴。
“當然!”
顔白沒有拒絕,阿妤很開心。
“我的名字是因為鹄妤鳥取的嗎?”阿妤問道,她現在對這個名字充滿了好奇,她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這個名字背後承載的記憶。
“這隻是故事中的鳥,不存在。”顔白解釋道:“是因為你的名字才讓故事中的小鳥有了名字。”
阿妤難掩内心的欣喜,又恢複到上午那個開朗的樣子,喊着顔白隊長。
不知她是還沒有接受阿妤這個名字,還是沒有接受顔白這個人,依舊喊着她隊長。
“隊長,隊長!”
記憶中的聲音與身邊重合,将顔白的思緒拉回來。
顔白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為什麼阿妤這麼喜歡叫自己隊長,如果可以,她希望有一天這隻小鳥可以繼續叫自己的名字。
“隊長,大家都走了?”阿妤從顔白身後探出腦袋,小小的一隻,踮起腳下巴擱在顔白肩膀上。
顔白順手在阿妤炸毛的頭上揉了揉,笑了一下,回答道:“是啊,隻剩我們了。”
阿妤兩隻手掰開顔白按在腦袋上的手,有些氣急敗壞的嘟囔着:“隊長!”
“好,不摸了。”
顔白收回手。
要是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該多好。
要是阿妤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身邊該多好。
可是顔白内心再清楚不過,這是個多麼不可奢求的願望。
顔白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
究竟是什麼時候起,自己将阿妤看的越來越重了?
甚至重過了自己的性命。
将大家送走算是自己能做的最後一點事。
她累了,一直在反複等待,一次又一次,她現在隻想留在這裡,再也不顧其他,就算死也要死在阿妤身邊。
陪着她讓她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