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見此人面如沙礫、體型如桶,更兼大剌剌地對他家小姐目視良久,不覺愠怒。握劍橫在虞愔與此人之間:“哪處來的登徒子,休得冒犯我家小姐!”
那人一驚,回過神來确也覺得失禮,便向虞愔道歉:“鄙人見小姐當街觀畫,姿儀超群,竟心生伯牙子期之怡喜。粗鄙之态,驚擾小姐,乞恕勿怪。”言辭謙卑已極。
虞愔還禮道:“無妨。君乃伯牙,在下卻不敢自比子期。畫道之精,餘不過閑時怡情窺得其萬一,珠玉在前,粗鄙的當屬我才是。”
對面的公子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自謙,看着她,讷然道:“小姐真是……折煞鄙人了。”
陳至收了劍,卻不耐煩虞愔與此路人推诿,正當提出要走,那公子卻大膽問道:“小姐說閑暇之時覽閱畫卷,不知可曾乙覽過《松風林煙圖》?”
虞愔已正要走,聞言卻憶起幼時在母親卧室之側壁上,确見過一幅松風圖。題款未細看,然畫中所繪松林千頃,筆意遒勁,觀之如有罡風獵獵,氣象雄渾。
她曾因這幅畫感歎丹青妙筆猶勝造化神奇,往後花費十餘年,去思考母親那般溫雅淑柔的女子,為何會醉心一幅清奇剛勁的松風圖。
現在她明白,大約在生命盡頭,在母親最孱弱、也最脆弱的時候,她也向往和渴慕,浩然天地能給予她力量罷。
畫坊公子還在等待她的答複,虞愔淡淡道:“見過的。雲有筋,松有骨,風煙萬裡,氣遏層雲。筆意雖與公子大相徑庭,浩然清氣卻是一脈相承。”
公子擊掌相贊:“小姐眼力獨到,竟說不是行家,看來是自謙過甚了。”
“不過是碰巧見過而已,故人故地,于是留心了幾分。”
“小姐,可是姓虞?”公子忽而凝眸。陳至亦是一怔。
虞愔颔首。
公子鄭重向她揖拜:“虞小姐。”
“你何以知曉我家小姐姓氏?”陳至打斷他,質問道。轉頭卻見虞愔似乎并不驚奇。
公子開口說:“鄙人的畫技師從兩朝樞相許安,許老以畫松柏見長,不輸丹青名家。所作之畫多蘊含政治理想,于此不加贅述。”
“便說餘幼時慕其筆法,遂臨摹深造,終自成一派。而鄙人所無限渴慕的,正是小姐所言,畫中浩然之氣。”
“《松風林煙圖》乃家師墨寶,許、陸兩家又是世交,家師曾于令堂芳辰之時以此畫相贈,取松喻萬年、青比青春之嘉意。彼時餘尚年幼,成年後又專程求告虞府重觀此畫,此間妙意,常品常新。”
“所以,鄙人曾與小姐同于虞府見相同之畫,後來得知此畫長懸于令堂寝房,想必輕易不得見,小姐既說見過,鄙人便鬥膽猜測是虞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