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雲軒内的棋坪,讓他有物不由人之感,更何況他擺的子、布的局呢?
華益依照素日修來的良好教養,将他讓到棋坪之前。
平滑渾整的一塊玉坪,不見絲毫拼接、遮飾的痕迹。其上經緯縱橫,隻有橫豎各八道刻痕,劃為六十四方寸。棋坪側壁雕蟠虺紋,坪面卻光潔如新,宛如一汪晴水。
“如何?本宮新收的玉坪,沒有辱沒南音的國手吧?”他說着,又拿出兩罐棋子,黑為墨玉、白為脂玉,皆瑩潤剔透,實在是風雅至極。
“本宮讓你執先,如何?”華益自拾了那罐羊脂玉白子,拈一粒在指間賞玩。不待南衡推辭,他先道:“無他,隻因本宮喜愛白色,既是由性情使然,不談謀略,南音不會執意讓本宮割愛吧?”
南衡遂不便再推辭,撮幾枚墨玉棋子攏在手間,略一思量,信手将一字點落在棋坪正中的“天元”上。
“哦?”華益淺笑,溫潤的指腹将清潤的玉子摩挲得泠泠輕響:“南音的棋路,倒很獨辟蹊徑啊。”
南衡已付之一笑:“殿下都說,是性情使然,何必存那麼多經營計較?殿下将先手予音,音選擇占天元草腹,又将先機盡失。如此推诿,草草開局,往後輸赢成敗便各憑本事,總不必再興歎什麼‘天意使然’,豈不妙哉?”
“甚妙!甚妙!”華益欣喜,落子于黑子近旁,二子攀咬,于方寸坪格間厮殺圍剿,難解難分。
“南音所懷,遠超棋道,往後不得常與南音切磋棋藝,本宮在這桐露書院甚是寂寞啊!”
南衡默然觀棋落子,經緯間黑白各自成勢,此局不曆宿夜殺至天亮,難分勝負。
更讓他覺得糾纏難解的是眼前的人,故人的興緻,是定要将他絆在此間分出個高下,否則不肯善罷甘休啊。
也是,他和華益,明争暗鬥又同乘孤舟,在無數個本該刀劍相向的時候,同席把盞。如今,是該分出個勝負了。
他撚子凝神細觀棋局,他的棋技,承自父親南钰,而太子當然不會得蕭王傾囊相授。
隻這一點,家學淵源,皇權如空中浮塔,遠不及世家累世經營。皇權集中的營私,也遠比世家渴慕權力所付出的隐忍,薄弱的多。
他在華益的棋路裡,看出一點緻命的破綻,那便是懷柔。
當斷不斷,妄圖以仁心俘化愚枉大衆,可笑可憫。
奈何白子勢成連綿,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好輕易拔除。南衡縱觀全盤,忽生奇思,既然古來君王澤被天下,仁念至上,不願生刀兵之禍、見血光之災,那鏟除這些棋子,也無須他一一動手了。
沉思後,他指尖墨玉黑子點落,舉重若輕,卻令局面陡然一轉。
原本居天樞正位的白子受此子牽制,被迫退守,局面空門大開。
黑子頓時首尾夾擊,成逼宮之勢,迫得白子悉數讓出天樞、天權。
王虞聯姻之局,破之亦然。
不必動王、虞之中的任何一方,隻要尋求第三方以為挾制,王虞聯姻自然不攻而破。
兵不血刃,正如這盤棋,再弈下去,黑子隻有長驅直入、入主紫微,一統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