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愔任由父親謾罵,絕不還口。心道自己既嫁不成王煦,是否也不必再在虞家裝這名義上的虞三小姐,不日便可搬回綠绮别館,同芸娘相見了。
暗自慶幸自己免于替嫁和被利益捆綁的婚姻,虞氏所面臨的隐憂也如水下礁石般,在日漸枯涸的水域變得異常險峻。
那些她曾想一己承擔的責任,随着王氏毀婚,飄飄然卸下去時,她隻感到無力。
無怪年邁的護國大将軍隻剩下牢騷滿腹,他可以是疆場上的常勝将軍,權謀角逐之間,卻隻能做個手下敗将。
王氏在與虞氏聯姻的當口另攀高枝,看似成了太子一黨,王岚卻是得齊天子重用的肱骨,又尚公主。背後下這步棋的人,顯然是先一步猜到了天子的心思,才順意而為,讓王氏不僅做天子臂,更成天子眼。
監察東宮,代陛下行牽制之便宜,以免東宮漸生羽翼,再想掌控,就不那麼容易了。
王虞聯姻,本不為天家所看好,但天子沒有打壓任何一姓,反而賜下婚旨,四兩撥千斤便将黨锢之禍東引,實在高明。
這與前番壓制虞氏所用的雷霆手段大相徑庭,懷柔又切中肯綮,聰明又不那麼世故,這絕不是齊天子所為。
他背後執棋布局之人心思缜密,棋高一着,她能想到的大齊權臣之中唯有一人,普天之下,大約也隻能是他。
虞愔想起除夕宮宴後,他失控般地撩起自己的面遮,問她就甘心這樣嫁給王氏,把自己賣了嗎?
那時迎面寒風險些令她肺裡嗆了涼,她喉間滿是生冷的苦澀。她說,她不想嫁。
也隻能是在心裡。
果真那樣,虞氏就會被孤立,百年間的用血肉築成的功勳,每一個戰死沙場的虞家人都會指着她的鼻梁質問她,你虞愔,憑什麼不能救家族于既倒,你憑什麼不嫁?
所以她嫁了,她也救了,可誰來救她?
如今他以無邊富貴令王氏主動悔婚,是巧合嗎?
她搖搖頭,大約……真的隻是巧合罷。她的心願,連她自己都可以放棄,何況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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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時節,又淅淅瀝瀝落了一場春雨,萬物萌發。
虞愔坐在綠绮别館的梅園中撫琴,綠梅已謝,她又見過了山中梨花、桃花。花凋葉長,從鵝芽到綠意蓊然,清郁氣象将她包裹其中。
不愛争春群芳聚,偏愛霜雪綠梅痕。
她在園中栽梅,最初喜那天地淨白間,雪浥綠萼的殷殷碧色。如今守着一園青葉,春時得其陰,夏時嘗其果,四時的意趣,便都在其間了。
她手間撥弄琴弦,流瀉出空山相諧的泠泠樂音。
可憐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