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自幼便心思缜密,考慮問題周全細緻。雖然葉珺兒這個名字看似是幾乎在頭腦風暴似的短短幾秒鐘内想出來的,但實際上卻充滿了極其巨大且深遠的意義。
珺,從字面意思來理解,指的是美玉。葉凡希望自己未來的女兒能夠如美玉一樣楚楚動人,擁有令人心動的美麗外表,同時内心清澈而簡單,不被世俗的繁雜所沾染,保持着一份純真與善良。
但這個名字還有一個更為深刻的含義,這與葉凡的身世緊密相關。先前我們已經了解到,葉凡的爸爸葉作鐵有着頗為曲折的身世。葉作鐵原本是醫院裡的一個棄嬰,後來幸運地被漣茉芬收養。這個棄嬰最初跟了丈夫姓張,取名作張虎。然而命運多舛,後來丈夫失蹤,漣茉芬又嫁給了葉震鵬,也就是葉凡現在的爺爺。此後,張虎又跟着繼父姓了葉,改名為葉作鐵。葉作鐵的一生,竟有着親夫、養父、繼父三個父親,因此也先後擁有了王、張、葉三個姓氏。這特殊的身世,竟還被葉凡的大伯,也就是葉震鵬的親生兒子無情地取笑為“三姓家奴”。
這樣的身世背景,使得葉凡在為女兒取名時,融入了對家族曆史的思考,對命運無常的感慨,以及對未來的期許。他希望女兒能夠擺脫家族過往的陰影,以一種堅韌而獨立的姿态,迎接生活的挑戰,綻放出屬于自己的璀璨光芒。這個名字,承載着葉凡對女兒的厚重期望,也成為了家族傳承與變革的一個象征。
葉作鐵的一生無疑是悲哀的,這種悲哀如同一團濃重的陰雲,始終籠罩在他的生命曆程中。在這種悲哀的驅使下,他對血緣關系格外注重,仿佛隻有緊緊抓住這根紐帶,才能在無常的命運中尋得一絲慰藉和安全感。
葉凡在這種原生家庭的環境下成長,自然而然地吸收了一部分父親葉作鐵的認知和觀念。所以,當他面對即将出生的孩子時,為其起名為“珺兒”。若将這個字拆解開,竟有着“你是一個姓王的人”這樣的意味。葉凡自己其實也不太清楚取這樣的名字究竟有着怎樣确切的意義,也許僅僅隻是為了紀念一下?但仔細想來,自己的“祖先”又似乎沒什麼值得紀念的地方。正是這個從來都未曾謀面、陌生至極的姓王的人,無情地遺棄了爸爸,讓爸爸在生命的初始便承受了被抛棄的痛苦和命運的捉弄。
這種複雜而糾結的情感,使得葉凡在取名時,内心充滿了矛盾和迷茫。他既想要在名字中留下某種印記,又對那個遺棄的行為感到憤懑和不解。這個名字,仿佛成為了葉凡對家族過往的一種隐晦的表達,既是對父親命運的同情,也是對無常人生的無奈歎息。
轉一年,時光匆匆流轉,葉凡的孩子終于呱呱墜地了。果不其然,是個女兒,葉天澍這個原本預想的名字隻能被擱置一旁,如今隻能親昵地喚她葉珺兒了。
經曆了将近三年的風風雨雨、諸多波折,葉凡終于迎來了自己的血脈延續,心中的喜悅自是難以言表。他迫不及待地拍下女兒剛出生時那皺巴巴卻無比可愛的照片,迅速發了微信朋友圈,還配上了一段深情的文字:“願我的女兒一生溫暖純良,不舍愛與自由。”這段話雖是葉凡從别處抄來的,但卻真真切切、毫無偏差地表達了他此刻滿心的歡喜與溫柔。
朋友圈剛剛發出,僅僅幾秒鐘的工夫,點贊的提示就一個接着一個地冒出來。大多數點贊的人是剛認識不久的那些同事,他們或許是被新生命誕生的喜悅所感染,或許是出于禮貌和友好。當然,還有不少老同學也紛紛點贊,那些曾經一起度過青春歲月的面孔,在這一刻通過網絡再次彙聚。隻不過,葉凡不知道在這群小小的點贊頭像裡,還有沒有曾經與他有過情感漣漪的人。
然而,對于此時完全沉溺在這高光時刻裡的葉凡,又怎會有心思去想起自己過去那些難挨的過往呢?曾經的困苦、挫折、迷茫,都在女兒誕生的這一刻仿佛被抛到了九霄雲外。他的眼中、心中,此刻隻有這個剛剛降臨世間的小天使,她那微弱的啼哭聲,在葉凡聽來,勝過世間最動人的樂章;她那小小的身軀,承載着葉凡對未來的所有憧憬和希望。
然而,人生總是充滿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巧合。葉珺兒幸運地出生在正月,這個喜慶的月份本就洋溢着團圓和歡樂的氛圍。就在此時,美術中學那群校友們的聚會邀請又通過微信群悄然傳來。組織聚會的依舊是熱心的張濤,他在群裡積極地張羅着,而後李旺傑也在後面幫腔附和,試圖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但響應的人卻寥寥無幾,畢竟按照以往的慣例,群裡不過是放個通知而已,真正的誠摯邀請還得依靠幾個關系要好的朋友之間互相私下通知。
在之前的幾年裡,打電話邀請葉凡出席聚會的一直是漣漪大學的同班同學王一。可今年,情況卻有所不同,葉凡收到的竟然是漣漪打來的電話。漣漪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那聲音依舊如多年以前一樣俏皮可愛,靈動悅耳,讓人完全聽不出一絲時間留下的痕迹。那熟悉的語調,仿佛能将人瞬間拉回到曾經那段青春年少、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裡。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符,都帶着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泛起層層漣漪,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
就這樣,葉凡懷着幾分期待和些許複雜的心情,準備赴約。聚會的地點一如既往地由胖子精心安排,這次是位于内海河邊一個新建的新加坡購物中心裡的日料餐廳。這家餐廳環境優雅,充滿了異域風情。
幾個熱衷于聚會的人早早便已到齊,葉凡也按時抵達。在一條長長的日式飯桌前,大家開始細心地選擇自己的座位。聚會的座位安排并沒有人刻意為之,但大家似乎更習慣性地按照在學校時的要好程度來決定自己的鄰座。
細細回想,這幾年的同學聚會應該有七八次之多了吧?每次聚會,漣漪和葉凡都會坐得很近,卻又不會顯得過于親昵而惹人注目。前面幾次聚會,他們中間隔着的是屈奮進。然而,這幾年屈奮進因厭煩了同學之間那種虛榮的攀比風氣,堅決拒絕赴宴。于是,這一次他倆之間隔着的人變成了小聾子溫斌。這樣的變化,或許更好,畢竟一個耳朵不好的人坐在中間,更聽不到他倆之間的輕聲細語和私密對話。
溫斌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為葉凡和漣漪創造了一個相對更加自由和私密的交流空間。盡管他們之間的交流可能并無什麼特别重要或隐秘的内容,但這種不受他人幹擾的氛圍,讓他們能夠更加放松和自在地享受聚會的時光,回憶往昔的點滴。
起初,葉凡的确并沒有将自己的注意力過多地放在漣漪身上。這并非是他内心不想放,實則是他根本不敢去放。畢竟,多年以前那段痛苦的過往猶如一道深深的傷疤,橫亘在他的心頭。那時候,不正是漣漪無情地把他甩掉的嗎?
他至今都難以忘卻當年在那個小小的餃子館裡吵架時,漣漪那副對他極度厭惡的表情。那表情仿佛一把鋒利的劍,直直地刺入他的内心深處,讓他的靈魂都為之顫抖。漣漪的眼神中充滿了冷漠、嫌棄和決絕,每一絲每一毫都如尖銳的針,刺痛着葉凡的神經。她的嘴角微微下撇,眉頭緊蹙,臉上的每一塊肌肉似乎都在表達着對葉凡的不滿和反感。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葉凡的記憶中,成為了他難以釋懷的傷痛,也讓他在面對漣漪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心生膽怯和退縮之意。
“你們家那店呢?生意怎麼樣?”坐在對面的李旺傑率先打破了短暫的沉寂,關切地問道。“嗯,前幾年給租出去了!”葉凡稍作停頓後回答道,聲音中帶着一絲淡淡的無奈。
就在此時,葉凡隐隐感覺到漣漪正在注視着自己,那目光仿佛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下意識地一個回頭,瞬間與漣漪四目相對。“租出去了好……”漣漪緩緩開口,語調低沉,全然不似那個在電話裡熱情邀請他來聚會的那個人。那聲音中似乎隐藏着深深的思緒,讓人難以捉摸。
“你怎麼樣?幼兒園的工作還行吧?”葉凡為了緩解這有些微妙的氣氛,随口一問。他的目光中帶着些許期待,希望能從漣漪的回答中捕捉到她如今生活的點滴。然而,此刻的空氣中仿佛彌漫着一種複雜而又難以名狀的氛圍,讓每個人的内心都泛起了微微的波瀾。
“不太好……”葉凡費力地越過坐在中間的溫斌,看到了同樣探出頭來與他對話的漣漪那暗淡的表情。她的眼神中失去了往昔的光彩,眉梢眼角都寫滿了憂愁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