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當然是見過的,但他見過的是他母親的愛物——原本是一對兒的丘比特打火機,是他們出去旅遊的時候在當地買的,也就是他父親跳海救人的那一天,兩個打火機,一個随着他父親永遠沉入了海底,剩下的一個被他母親當成心肝寶貝一樣收藏着,像是收藏着對他父親的那顆心……
但是這麼“現代”的東西,怎麼會在大明出現?
“這東西,這陽燧——”沈瑢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下意識地按了一下,發現這東西打不出火來——外形雖然很像,但沒有發火機構,把上端的銅蓋掀起來,會發現這隻是一個小盒子,裡頭放着一塊半透明的朱紅色礦物,上頭好似刻了許多符文。
诶,這不是朱砂嗎?打火機裡放朱砂?這能打出火來?但他剛剛明明看見,這東西摔到地上的時候,曾經迸出過幾點火星……
大明版打火機?沈瑢腦海裡升起一個念頭,卻又不敢深思:“這東西是——誰造的?”
“妖道李子龍。”
沈瑢吓了一跳:“李子龍?”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白蓮教黨徒啊!什麼行刺成化帝啦,什麼被斬首又複活啦——以前他還能當野史看看,但來到這個大明朝,這事兒還就不好說了。
但,李子龍怎麼會做這種圖案呢?
“這上頭的……上頭的小孩是……”
“是日中九烏之使者。”謝骊一邊說,一邊觀察沈瑢的表情,“其箭攜日中之光,所到之處繁花盛開。”
沈瑢瞠目結舌:“日中……九烏之……使者?”小天使,也算是使者吧?但為什麼是日中九烏的使者呢?哦——是因為能打火吧?
“正是。”謝骊伸手,沈瑢本能地想把手縮回去,但還沒等他動,手心就空了,那個“打火機”已經到了謝骊手裡,“此乃是仿制之物。”
“仿制?”沈瑢的腦袋上仿佛亮起了一盞小燈泡,“那原版——我是說,那被仿之物在哪裡呢?”
這次謝骊沒有回答了,反而問道:“萬公子對此物十分關心?”
“我……”沈瑢也知道這樣刨根問底肯定會引人懷疑,但他實在不能不問,要知道,這可能是他父親的東西啊!如果父親的遺物會出現在這個與曆史不同的大明朝,那他本人會不會也……
萬事不決,推給和尚吧。沈瑢把眼睛一閉又開始說瞎話了:“當初我學畫之時,看那僧人有一幅畫甚是怪異,繪着一人身着異族服飾,手中就握着這般一個物事,上頭燃着一團火苗……我看得奇怪,問他時他說乃是雲遊途中見過這般的一個人,手中之物取火極是方便——”
尚未說完,謝骊已然欺身過來:“此畫萬公子可還記得?可還能畫出來?”
他貼得太近了,沈瑢聞到了一股冷冷的香氣,若有若無,有點像在冬季的清晨呼吸的空氣,似乎都是帶着鋒芒的,甚至給人一種有點危險的感覺。
沈瑢不由得向後一仰,有點結巴起來:“什,什麼?”你别靠這麼近啊,殺傷力有點大!
謝骊卻不為所動:“我說萬公子能否将那幅畫繪出來?”他能感覺到沈瑢在說謊,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萬家這小子是真的見過這陽燧器,且——極可能見過的還是那枚真品!
沈瑢當然能畫!他簡直是巴不得謝骊問這一聲。于是在外頭夜色裡熬着的一幹人等就看見,映在窗戶上的人影又坐了下去,顯然是一時半時的不會出來了……
沈瑢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但見過相片,此刻當然也是照着相片畫——畫像上的人二十七八歲,一頭短毛,身穿短袖T恤,滿臉陽光的笑容。隻有手裡那個打火機是他另外加上的,畢竟據他母親說,父親其實不抽煙,隻是喜歡玩打火機,家裡攢了一小堆,害得母親還要格外把裡頭的燃料倒出來,免得萬一引發火災……
謝骊緊緊盯着這張畫像——這畫像上的男子,竟是真人!他能從這畫像上感覺到一股生氣,這是真真存在于世的,絕非杜撰!
隻是這股生機若有若無,似乎此人是生是死尚在兩可,倒是頭一回遇到。
且此人手中所執的陽燧器,他敢斷定,正是如今存放于京城皇覺寺中的那枚真品!雖則外表上隻有些許差異,但内裡構造其實大不相同,李子龍所仿造的不過是有表無裡,所用術法亦全然不同。
這是隻有親眼見過兩者的人才知道的區别,可在這幅畫中,卻是準确地表現了出來——這畫中人究竟是誰?
謝骊猛擡頭看向沈瑢:“萬公子可能将那僧人也繪出來?”
“這當然可以……”
雲遊僧人是不存在的,但要糊弄一下有什麼難的?照着西遊記裡的唐僧畫不就完了嘛,這個形象更是爛熟于胸,畫起來絲毫不費腦子,隻是費手腕——這個萬瑢真是不行,才畫幾幅畫手腕就開始發酸了,身體素質太差!
沈瑢有點誇張地揉着手腕,一邊眨着眼睛看謝骊:“謝大人,這畫中的陽燧器,我瞧着與紫芝觀這枚有些不同啊。據那僧人說,這東西隻需要按一下就能取火,什麼人都可用。”
謝骊當然知道。此物早由皇覺寺中人仔細研究過,确系平常人亦可使用,但其工藝卻世所未見,唯鬼斧神工可得。其中所存儲的一小管氣狀物,更是無人識得,隻能以其外部所繪的羽翼童子,分辨為日中之精火罷了。
然而這般一件異物,卻無絲毫妖力,仿佛就是一件最平常之物,與普通百姓家中人人可用的火石火鐮并無區别似的——這方是最為詭異之處!豈有鬼神所造之物,可輕易由常人掌控之理?
此物乃是由李子龍帶入大内,并在其屍身上發現的。雖則李子龍死而複生,此物倒是沒能帶走,如今仍藏于皇覺寺中。後于白蓮教幾處分壇中發現了這種仿造的“陽燧器”,才算讓錦衣衛松了口氣——看來此物并非李子龍之力所能制出,怕也是他偶然得來,隻是來處卻也無可追尋了。
但今日看了此圖,竟是意外之得,莫非此物原屬此人?這般裝束,倒确似是方外異人,隻不知又是何來曆,是吉是兇,以及……此人如今又在何處?
還是要尋到那僧人方能得知。但——謝骊目光微沉,看向一臉天真還在叫手腕酸的沈瑢——這小子打聽此物又是做甚?莫非是那僧人曾經對他說過什麼?
一時之間,謝骊很想直接把人抓起來,北鎮撫司的一百零八種酷刑可不是徒有虛名的。
但眼下這也隻能想想,謝骊微微垂下眼,淡淡道:“李子龍确是曾攜此物進過大内——如今看來,或許便是自此異人處所得?你可知此異人又是何身份?”
沈瑢不禁一陣失望。看來謝骊并沒有見過他父親。但打火機落在李子龍手裡,那很有可能是李子龍跟父親才有過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