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腦抽說了蠢話的沈瑢蔫頭蔫腦跟着謝骊走進院子,感覺這頭是擡不起來了。天知道他剛才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可能,可能就是忽然想到謝骊大概會在心裡恨他,覺得有點受不了吧?
唉,這也不能怪他,誰願意被一個帥哥讨厭呢,對吧?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沈瑢很好地做了一番自我安慰,等見到袁彬的時候,他已經能厚起臉皮裝做什麼都沒發生了。
不過其實也不用他特地裝什麼,因為一看見周魚,他就把剛才自己犯的蠢全抛在了腦後,隻顧着驚訝了:“周魚?你,你怎麼這麼瘦了!”
周魚身上穿的還是萬家丫頭的衣裳,可比着前幾日又漂亮了不少,沈瑢險些以為她畫了什麼高級裸妝,仔細看看才确定沒有,隻是皮膚更白更細膩了,頭發更黑更濃密了,眼睛亮了嘴唇紅了——看起來各處都隻提高了那麼一點點,合起來就美了一大截,跟當初那個黑裡俏的鄉下小寡婦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但就是人瘦了兩圈!原本是個高挑豐滿身材,如今卻是腰如細柳,好看是好看,但幾天之内就變成這個樣子,不免讓沈瑢有些心驚,一下子想起了崔和說過的那個“籽實成熟植株便要枯萎”的比喻。
“這是要把她吸幹嗎?”沈瑢沒想到周魚會有這樣的變化,“你不是說沒事的嗎?”
“如今不也活着麼。”謝骊并沒他這麼激動,隻簡單答了一句,便向上拱手,“指揮使,這就是萬小公子。”
沈瑢這才想起還有個袁彬,連忙跟着行禮:“小子沒見過世面,一時驚訝,袁大人見諒。”
他一邊行禮,一邊偷偷摸摸打量袁彬。
袁彬也在打量他。雖在謝骊處聽說了許多次萬瑢的名字,人卻是第一次見到,果然如謝骊所說,實不似萬家姐弟嚣張剽悍,倒是頗為靈秀的一個少年。
隻可惜終究是姓萬,且又經了白蓮妖徒的獻祭,實不能讓人放心……
沈瑢自不知道袁彬在想些什麼。在他看來,袁彬果然人如其名,看起來就端正方直,不愧是有明一代錦衣衛裡頭難得的好人。沈瑢向來有點自來熟,何況他自覺跟謝骊關系不錯,現在看袁彬并不像要因萬通而遷怒他的樣子,而且看起來也不像病怏怏的,于是就把那點破事抛之腦後,巴巴地往前湊了湊,問道:“袁大人,謝百戶說今天就能把周魚肚子裡的肉芝取出來,不知要怎麼取啊?不會傷到她吧?”
“不會。”袁彬也素不多話,何況跟沈瑢也不熟,隻簡單答了一句,便向周魚招了招手,“上前來。”
周魚這幾天也是過得稀裡糊塗。肚子裡的東西雖然偶爾會動一動,但好像也沒有怎樣,甚至肚子也并沒像她預想的那樣大起來,反而是整個人的精神都前所未有地好!要不是肚裡這個東西大概牽涉到人命,她都有點不想把這東西弄走了。
現在袁彬喚她,周魚心中想着聽話上前,腳下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雙手也情不自禁地掩在身前,倒鬧得沈瑢愣了一下:“你怎麼了?”
“這便是妖物之所以為妖。”謝骊淡淡地道,“縱不害人,亦能導人生出不足之心。若貪戀妖力,遲早入其彀中,堕落為妖。”
這個沈瑢倒是明白:“天上沒有掉餡餅的,所有的好處,最終都要付出代價……”
“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謝骊點了點頭,“且這肉芝本是以胎兒孕育,入女子之腹,難免有些血脈之親……”他上前一步,搭着周魚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向前一推,周魚便不由自主地蹬蹬兩步,走到了袁彬面前。
袁彬神色肅然。這一瞬間,他身上原有的溫和盡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肅穆威嚴,擡手指着周魚小腹,一字字道:“既非血親,當離母腹,成判——”
他一說出“判”字,沈瑢隻覺得這個音重重疊疊,仿佛另有聲音在呼應一般。這聲音威嚴而宏大,仿佛食物鍊頂端的猛獸,正襟危坐,發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咆哮:“判——”
周魚身子一顫,隻覺得小腹内一股熱流自下而上直沖喉頭,她還沒反應過來,嘴巴已經自己張開,彎腰就吐了出來。
沈瑢在旁邊眼睜睜地看着,隻見一塊拳頭大小的東西被周魚吐了出來,顔色仿佛一塊五花肉,尚未落地,就被謝骊一手攥住,頓時像活魚一般在他手心裡亂跳亂扭,場面略有些詭異,可是又有點好笑。
袁彬案頭本有一瓶桂花,花枝已折下來數日,金黃色的小花失了水分,眼瞧着就要凋謝的模樣,連香味都不多了。然而周魚吐出這塊五花肉之後,那蔫蔫的花朵竟仿佛得了什麼甘露瓊漿滋潤一般擡起頭來,滿室一時間甜香彌漫,甚至濃郁到了有些熏人的程度!
沈瑢瞠目結舌:“這,這麼厲害?”枯木重春?這青帝的力量确實太誘人了點,而且看起來好像真的沒什麼副作用的樣子,比如說現在肉芝雖然從周魚身上被剝離了,但周魚看起來也并沒什麼損傷,還變美了,這要是換到任何一個女人身上——不,就算是男人,也會想要吧?
謝骊瞥沈瑢一眼,忽然将肉芝向他面前送了一下。五花肉到了眼前,沈瑢才突然發現這東西竟然長着許多隻眼睛!每顆眼睛隻有黃豆大小,沒有眼皮,就是那麼一顆肉紅色的眼珠子,還會四下裡轉動,說不出的詭異。
周魚自從吐出這塊肉芝後,那種不舍的感覺便消失了,這會兒看見那遍布肉芝全身的詭異眼睛,隻覺得汗毛倒豎——之前在她肚子裡的就是這麼個東西!她居然還覺得那像是自己的孩子,還舍不得将它割離出來!
主仆兩個齊刷刷倒退一步,險些沒一起尖叫出來。謝骊這才覺得有點滿意,取過旁邊一隻金盒,将那肉芝塞了進去。
肉芝一離他手,頓時就要再跳起來,但它才一蠕動,已經有一枚金光閃閃的棗核釘釘進它最大的一顆眼珠裡。棗核釘釘入的瞬間,這顆眼珠就消失了,緊接着其餘的眼珠也縮進了表層之下,肉芝變成了一塊普通的肉團,安靜地躺在金盒裡,被謝骊蓋上盒蓋,又在盒口處加了朱砂寫的封條,這才罷休。
沈瑢傻傻看完,這才問道:“這就行了?”之前在地下暗室都能跑出來,現在這是跑不出來了嗎?
“用棗核釘釘死了,自然跑不出來。”謝骊瞥了一眼周魚,“之前是活的,自然能跑。”
“啊對!”沈瑢聽見這個活字,忽然想起來,“周魚怎麼瘦成這樣,是不是——”
周魚這時候才意識到沈瑢的意思,連忙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沈瑢跟她說話,她聽是聽見了,但整個人都像是心不在焉一般,話音過耳卻半點沒往心裡去。此時沈瑢再說,她才發現自己果然是瘦了許多,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頓時一陣毛骨悚然:“我,我……我怎會……”
明明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好,怎麼會不知不覺間就瘦成這副模樣了?
鄉下娶婦以健壯有力為美,并不覺得那等走路都要喘三喘的竹竿有什麼好,周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此刻才後怕起來——若是這肉芝始終都在自己肚子裡,會不會她最終會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而更可怕的是自己全無所知,或許到死都會覺得很好……
沈瑢也覺得一陣後怕:“幸好拿出來了,幸好拿出來了……對了!究竟是什麼人幹的,找到了嗎?”
謝骊點了點頭:“你那法子是對的,第二日就有人去宅子裡查看。”被錦衣衛逮了個正着。當然對方是不會乖乖承認的,但北鎮撫司還沒有撬不開的嘴呢。
沈瑢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是什麼人?抓起來沒有?”
謝骊略一遲疑,道:“此事你且不要對人提起了。”
“什麼意思啊?”沈瑢覺得不對勁,“難道,人沒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