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頭沒尾的,連謝骊都要問一聲:“哪個範家?”
“就,就是紫芝觀那位範姑娘……”董長青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是她的母親和弟弟陪着她來的,嗯——”
“吞吞吐吐做什麼?”謝骊眉頭一皺,“可是她妖化了?”
“那倒沒有……”董長青表情愈發古怪了,“就是她母親……範家太太的意思——咳,大人您還是自己出去聽聽吧。”
這樣的熱鬧沈瑢豈能放過?而且他還挺關心範姑娘的,畢竟當時在祭壇上,他先救了範姑娘,之後範姑娘也救了他一回,這是過命的交情啊!
範姑娘還是那麼瘦!這個瘦是指她當時在祭壇上,被餓了七天時候的那個瘦,倒把沈瑢吓了一跳:“你怎麼還這麼瘦啊?”他回京城都養胖了呢,怎麼範姑娘還跟吃不飽飯似的?好好一個青春少女,一點兒活力都沒有,怎麼瞧着,怎麼瞧着就跟當初村子裡要被沉潭的周魚似的?
範姑娘勉強擡起頭來,對沈瑢笑了一下。這笑得跟哭似的,還不如不笑。
範母倒是十分警惕地看一眼沈瑢:“這位公子是?”
“我叫萬瑢。”
範母臉色立刻就變了:“原來是萬公子。不知萬公子也在北鎮撫司……”但不是聽說北鎮撫司這邊跟萬家一直不睦嗎?怎麼這姓萬的不但登堂入室,還跟着來見她女兒?
當然,這人是救過她女兒的,但,但範家與萬家絕不能沾上半絲關系啊!
範母的警惕彌漫在室内,讓謝骊微微皺眉:“範太太前來,不知何事?可是有白蓮教的消息?”
“不,不是那個!”範母本能地否認,卻又吞吞吐吐十分難言的樣子,“是小女,小女,小女在家鄉實難立足……”
範姑娘失蹤十幾日,左鄰右舍是無論如何都瞞不過去的,錦衣衛雖以“助官府辦案”的名義将她送了回家,還給了賞銀,可也并沒有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本來呢,誰人背後無人說,隻要不說到眼前,自當聽不見也就是了。無奈範家自己人裡頭,就有說到眼前的。
範父和範姑娘的兄長,就對範姑娘很不滿。原因是當初範姑娘去紫芝觀跪經他們就有些不悅,嫌她抛頭露面,惹得村中閑人指點;如今果然出事,兩人頓時更不滿了。
“跪經是她孝順,怎麼家裡還嫌?”沈瑢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盡管範母說得十分委婉,但别以為他聽不出來哈?家裡窮得一批,藥錢都掙不出來,範姑娘隻能去求于神佛——雖說這種做法比較迷信吧,但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麼?最後被紫芝觀盯上,這也不是範姑娘自己願意的啊!
範母不大想跟萬瑢說話。而且那畢竟是她的夫君,女兒的父親,妻不言夫過,女不言父過,家醜不可外揚啊。
可惜沈瑢并沒有這種覺悟,更不會看她眼色,隻管刨根問底:“他們幹什麼了?家裡是容不下範姑娘了嗎?”
範母十分想堵上他的嘴,無奈謝骊在旁也沒有阻止的意思,而且事關女兒的性命,她也隻能吞吞吐吐,到底說了實情——範家,想讓範姑娘殉節。
沈瑢已經驚訝到沒力氣生氣了:“怎麼了就讓她殉節?”殉節的故事他不是沒聽過,也知道自古以來的愚昧和殘忍,但範姑娘第一不是嫁了人,第二也沒有失了身,殉的哪門子節?
範母心中也是一片苦澀。她嫁人時就知道丈夫性格端方,且因家族變故,滿家子對于名節二字都看得格外重要。那時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畢竟她會嫁到一窮二白的範家,就是因為她的父親仰慕範家昔年追随于謙大人固守北京城的壯舉,仰慕的就是範家的名節。
然而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名節居然要逼死她的女兒!
“都在說,小女在觀中十餘日,已是,已是……”
範母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倒是範姑娘接過話頭,平靜地道:“有說我貞潔已然不保的,也有說我被妖氣所玷,已非常人的。如此一來,我家中姐妹的名聲都被連累,大姐姐已然訂親,那家卻想要退婚了。”
範母擦着眼淚道:“那家要退婚,其實是嫌大伯的嫁妝給得簡薄……”
這說的是範家長房的女兒。長房隻生一子一女,家中清貧,也置不下什麼陪嫁,隻打算将那家送來的聘禮原樣帶回去就是。這樣做其實也不違禮,隻是寒酸了些。原想着那家也是讀書人,不會計較金銀,誰知道那家想讓長房女兒陪嫁些書籍。
“陪嫁書?”沈瑢完全不明白這有什麼好打的,而且陪嫁書不是挺清高的麼?哦,現在的書好像也挺貴的。
“是家裡傳下來的,有幾本名家注疏。”範姑娘給他解釋,“那家說,我家無人能應考,還不如都陪嫁了過去,正好他家兒子要讀書。”
沈瑢還懵懵懂懂,謝骊已然明白了:“請不到好先生,有名家批注也是好的。”隻是說範家無人能應考,應該是戳到了範家的心窩子。
一邊打着搜刮親家書籍的主意,另一邊卻還抱着有朝一日全家昭雪子弟便可入仕的希望,這些書籍自是不肯放手。那家眼看着這親結得不劃算,便拿範姑娘之事大做起文章來。
範家長房女兒要被退親,範父隻覺都是自己女兒惹出來的禍,甚至這一個若是被退了親,後面的範家女勢必都要受連累!如此一來,不如死了一個,便顯範家節烈,從此家中兒女的名聲皆能更上一層。
犧牲一個,保住全家好幾房,這個買賣似乎是很劃算的。但範母無論如何舍不得——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是她的血肉!
平生第一次,範母起了違抗丈夫的心思。正好錦衣衛送來的五十兩銀子,三房分了,範父将分到的十五兩交由她收着,她就拿着這筆銀子,偷偷叫娘家給她租了馬車,由才十二歲的小兒子陪着,帶着女兒往京城來。
沈瑢氣得半死,但猶不明所以:“是要告官嗎?”
範母被他吓了一跳:“不是不是!”她怎可能來告自己的丈夫!
“那是……”沈瑢更迷糊了。
範姑娘脹紅了臉,範母也面露為難之色,但終于還是低聲道:“想在京中,為小女尋一門親事。”
範姑娘的弟弟,身上穿着書生的小道袍,年紀雖小,卻撐着一副小大人似的沉穩模樣。剛才母親和姐姐說話的時候他一言不發,這會兒看母親難言模樣,便站了出來向謝骊一拱手,道:“在道觀之時承蒙大人相救,家姐無以為報,聞大人尚未婚娶,願執箕帚。”
屋子裡有一陣兒靜得落針可聞,半晌,還是沈瑢打破了沉默:“啊?你們想,跟謝大人結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