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董長青晃晃悠悠從裡頭出來,一看見沈瑢就樂了,“喲,這衣裳穿起來還真像那麼個樣子!不過,怎麼不穿你千戶大人的服色啊?”
沈瑢身上穿的是普通缇騎的丹黃曳撒,而不是千戶的青綠官服。
兵部那邊送過來的當然有千戶的官服,但沈瑢不想穿。
他這個千戶本來就是虛銜,幹拿俸祿罷了。就連成化帝,也沒說是讓他到北鎮撫司來當千戶指揮人的,畢竟這活兒得看真本事,不然真是害人害己。成化帝能讓萬家兄弟去南鎮撫司折騰,北鎮撫司可不行!
另外,他為什麼要來北鎮撫司啊,不是為的借錦衣衛之手尋找回家的辦法嘛。那這還得抱謝骊大腿呢,他穿個千戶官服來不是純純有病?跑謝骊跟前炫耀自己官階比他高?哈哈哈哈他又不傻!
但在董長青面前當然不能這麼說,沈瑢一本正經:“來當差嘛,穿什麼不行?重要的不是衣服,是——是好好為皇上效力!”差點要說為人民服務了。
董長青原想調侃兩句,被他這番絕對政治正确的話噎了一下,竟然沒得可說,隻能啧了一聲,道:“你今兒過來做什麼?不是出了正月再來?”
“陛下讓我明日去大永昌寺。”沈瑢邊說邊往裡頭走,“我找謝大人問問,有沒有什麼禁忌的。”
“哦,百戶大人不在。”董長青信以為真,懶懶地說,“大永昌寺那地方沒什麼,就是繼曉規矩多,你拱衛皇爺,跟着皇爺走就行了,多看少說,也沒甚事。”成化帝的安全自有别的禁衛保護,誰還真指望萬瑢一個半大孩子。成化帝讓他去,想來也就是哄着小孩兒玩,給他個“差事”罷了。
沈瑢統共沒聽見他後面的話,隻聽見了第一句:“謝大人去哪兒了?”
“去見嶽母大人了。”董長青嘿嘿一笑,擠眉弄眼,“這不過年麼,不得去獻獻殷勤?”
“什麼嶽母大人?”沈瑢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範太太呀。”董長青随手胡撸一把他腦袋,“你小孩子不懂。這女婿啊,沒成親之前就得勤快點兒,多往丈人家跑跑——”
沈瑢一巴掌把他手打下來:“怎麼就女婿了?那天不是沒——”那天謝骊也沒答應親事啊!
董長青被他打了手也不以為意,繼續道:“那天是那天,誰還自己定親事的?這不得我們指揮使出面麼。前幾天袁大人已經将這事兒定下來了,連信物都換了,範家太太做主給了庚帖,這事就算成了。我們大人尋了個院子給他們母子住,這不剛剛搬過去事兒多,得時不時去照看一二。不過畢竟範姑娘的爹沒在,所以這成親還得等等……”
他後面說什麼沈瑢都根本聽不見了:“信物都換了?定親的信物嗎?”
“你知道得還挺多啊。”董長青直樂,“是不是也想媳婦了?這也不難,你當差的時候就瞧瞧,哪家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崔和正好從裡頭出來,聽見他這不正經的話就黑了臉:“你說什麼?當差的時候看什麼?”
董長青險些咬到自己舌頭,讪讪笑道:“沒什麼,沒什麼,我這不哄他玩麼……”
沈瑢才不給他背鍋:“哄誰呢?是你自己當差的時候看别家姑娘吧?不要臉!”
董長青氣個半死,看見崔和臉黑得跟鍋底有一比,又覺心虛,連忙道:“我可沒有!”
沈瑢心情不好,逮着他使勁輸出:“誰信啊!看你說得那麼順溜,肯定很有經驗!”
崔和的臉越發黑了。董長青恨不得捂上沈瑢的嘴,深恨自己為什麼要逗這小子:“行行行,不看不看,要不然讓我們百戶大人給你尋一個?”
“尋什麼?”謝骊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又逮了董長青一個現行,“又在胡說八道什麼?”
董長青暗呼倒黴,今日出門沒看黃曆,偷偷白了沈瑢一眼——準是這小子妨的!
他偷眼去看謝骊,心裡不免有些奇怪——明明是去見未婚妻了,怎的回來是通身的郁郁?
這是董長青不知道“低氣壓”這個詞兒,否則絕對用得上!
覺察謝骊心中不快,連崔和都不敢再罵董長青了,還要幫着他遮掩:“說起小萬公子當差的事兒——他這都頂門立戶,也該娶妻了。”
謝骊唔了一聲,表情也看不出喜怒,隻管往屋裡走。沈瑢跟了進去,董長青剛一猶豫,崔和已經薅着他往外走:“你還想進去讨罵不成?”
“就是有些奇怪——”董長青小聲道:“這怎麼瞧着——莫不成是吵架了?也不能啊,我瞧着範太太也不是脾性不好的人,跟我老娘可不一樣!”
“莫要胡說。”崔和也看出謝骊有些不對,卻也不敢深思,“就不能是為了差事?這都快要開筆了,各地的案子還壓着不往上報,大人自然惱怒。”
董長青尋思了一下,覺得也有道理,遂罵起地方上的官員來:“……就會粉飾太平,到時候咱們過去早晚了三秋,若是案子辦不清楚,又說咱們無能……”
崔和嘴上附和着他,卻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謝骊的房間,心中微微有些擔憂。依他看,謝骊對這樁親事并不熱心,隻是謝骊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如今這般,難道是因袁彬有什麼不好,他不願違了義父心意,才答應了親事?
謝骊并不知崔和是這般想的,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忍不住歎息——固然有袁彬的緣故,但……
“若要娶妻,還是要多相看相看,不可隻看門第。”
謝骊這話還沒說完,就被沈瑢打斷了:“董長青說你定親了?跟範姑娘?”
“……是。”謝骊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腰間,那裡原挂着一個隐囊,裡頭是他母親留下的一枚琥珀墜子。
那是他母親留下的唯一物件,十餘年來一直帶在身上未有片刻分離。如今那墜子已經懸在範姑娘頸間,既是結了親,也是将他不該生出的那一點隐秘心思割舍出去。
“啊……”沈瑢說不上自己心裡什麼滋味兒,“那要恭喜你了。”
屋子裡漫開一股子苦澀,淡淡的,卻教謝骊心裡一跳,轉頭看了沈瑢一眼。
這苦澀是什麼意思?莫非對方也……
但謝骊旋即将這點心思按了下去。
這原就是不該有的!萬瑢身上猶有妖化之嫌,諸多疑點尚未理清,他卻視而不見,這已是失職!至于其它,防患于未然才是正道!便是萬瑢自己,倘當真并未妖化,也該正道而行才是。
他跟他,都該走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