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的大霧遮人眼,瘴氣濃郁得像棉絮般要把人從山裡擠出,阮老三緊了緊腦後的布尾,把面巾系緊了些。
他悶聲對身後說了一句,“阿耀,把口鼻捂好,這趟咱早些出來。”
“嗯。”身後少年應聲,目光炯炯看着下方的山坳。
那裡惡臭陣陣,不時傳來幾聲凄厲的烏鴉叫聲。
山坳裡小山般堆積着累累白骨,阮文耀一眼看出東邊堆上多出些新鮮的貨。
父子倆熟練地摸下山向着那堆新鮮貨而去。
龍霧山在三省交界的邊緣,因着山裡瘴氣重,是個不惹人喜歡的地界,但卻是抛屍滅迹的好地方。
阮老三一眼瞧到一個穿着绫羅綢緞的,那處必然能摸出些貨,即使運氣不好扒了衣服也能賣些錢财。
老頭兒也不想幹這個營生,但家裡實在揭不開鍋。
掃了一眼旁邊麻杆一樣的孩子,他對着地上拜了拜,終是下了手。
旁邊跟着的少年可沒這些心理負擔,阮文耀一邊搜刮一邊想着饅頭,已經餓了三天,換了錢買不了白面饅頭,買些包谷面回來也是好的。
“行,走!”阮老三摸到個荷包,稍微颠了下重量,起身就要走。
阮文耀可不舍得,什麼也沒找到回去喝西北風嗎?
正好摸到旁邊那具幹瘦屍體的腰間鼓着,正要伸手探進衣服裡摸,突然手腕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少年人沒有驚叫,冷汗滴在面巾上。
阮文耀瞬間冷靜,猛地抖開手腕上的東西,轉身就跑。
可下一瞬間,小腿突然被抓住了。
“爹~”阮文耀顫抖地喊了一聲。
山間的茅草屋裡亮起了燈火,火膛裡用棍子掏了掏,火勢立即大了起來。
“爹,就煮苞米粥吧,再放點青菜。”阮文耀喊着往鍋裡舀了幾大勺水,又利索地切起了青菜。
案邊放着一塊熏黑的腌肉,雖是聞不到肉味,卻讓少年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肉挂了起來。
苞米粥很快煮好了,阮文耀端了一碗回屋裡,實在忍不住進門前自己偷喝了兩口,空空的胃裡終于有了點暖意。
“爹,她怎麼樣了?”阮文耀擡頭看着床,不,牆邊的人。
“怎麼又放到地上了?”阮文耀趕緊把地上的躺着的人扶了起來。
“晦氣,趕緊吃了飯,帶她洗幹淨。”阮老三沒好氣說着,抽了口煙袋,“以後就是你媳婦了,你自己看着點。”
“哦。”阮文耀的小臉燒得慌,亂墳崗裡抓着他腳的是個沒斷氣的人,看她很想活,阮文耀求着爹把她救了回來。
沒想救活之後,爹和他說,“人是你救回來的,以後她就是你媳婦了。”
誰能想到還能有這樣的驚喜啊。
山下村子裡他這麼大的小子,好多家裡都有媳婦了。
這幾年西邊鬧饑荒,但凡還能剩口粥的,家裡都買了小媳婦。
阮文耀年紀小,哪裡懂得那麼多,隻知道村裡連缺着門牙的二狗子都敢和他炫耀家裡有小媳婦了。
“嘿嘿,嘿嘿。”阮文耀傻呵呵笑着,舀了一勺苞米粥遞到媳婦兒嘴邊,“來,喝點苞米粥。”
老頭兒看到兒子沒出息的樣子,重重哼了一聲出了屋。
女孩撇了一眼,虛弱地才擡起眉,就看見眼前的勺子。
那黝黑的木頭雕的粗陋勺子已經遞到了她嘴邊,她的眉頭立即皺了起來,可空蕩蕩的肚子讓她本能的沒法兒矯情。
嘴巴才露出一絲縫隙,那傻小子已經見縫插針将粥喂進了她嘴裡。
粗糙的苞米粥刮着她的喉嚨,傻小子笑眯眯地繼續喂着,嘴裡也不閑着。
“嘿嘿,能吃得下就好,我爹說,能吃就是能活。”傻小子一邊說,一邊還餓得大聲咽着口水。
女孩聽到這口水吞咽的聲音想起那些酒色裡浸着的男人,目光冷了幾分。
她嫌惡地不想多看眼前人一眼,傻呵呵的山野小子也是這般圖色的人。
哼,她心裡自嘲冷笑,她如今這般模樣也能下去嘴嗎?山裡人沒女人吧。
她即使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是一副瘦到脫相的骷髅模樣,還沒被人丢進亂墳崗時,已經模樣兒吓人和死人差不多。
旁人已經當她是死人了,她原也是自暴自棄将自己當成死人。
想活?她為何會想活啊。
“媳……”阮文耀想叫面前的女孩媳婦,可終究有些不好意思,突然他靈光一現想到了什麼,叽叽喳喳一邊喂一邊說,“二狗子他們說媳婦兒都是沒名字的,要重新起名字。嗯,叫你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