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青日出時分就起來,将窗簾拉開一條縫,對着窗外的晨曦開始讀書。
窗外,是一片平平無奇的草地,遠處有幾幢造型各異的小樓,比起顧青最開始看到的樹林和大海略有遜色,然而“真實”對于顧青這樣的老古董來說,本身就有着足夠的吸引力。
書是一本高等物理的科普性讀物,科普的對象從量子到天體都有涉及,卻并不深奧難懂,也很少用到那些奇形怪狀的符号,反而是圖畫居多。顧青的手指輕輕觸到書脊上一個虛拟的按鈕,薄而柔軟的紙張就像被施了法術一樣,緩緩地改變了上面印着的内容,螺旋形的分子結構取代了暗紅色的星球,書又變成了一本關于分子生物的書——
縱使在這個一切都電子化了的時代,仍有不少人懷念着紙質圖書的質感,于是就有了這種将二者合為一體的“電子書”。它既可以像過去的書本那樣翻頁、用筆在上面做記号,又可以像電腦屏幕一樣改變顯示的内容,深受守舊派學者的歡迎。
顧青自從收破爛似地從艾達要處理的垃圾中揀回這本書,就愛不釋手了。線上圖書館海量的圖書中,他最喜歡的就是手上這些科普書籍,最不喜歡的,反而成了他看得最懂的曆史書。
既然不能回到過去,他隻好逃避式地将自己沉浸在對未來的新鮮感裡。看着書裡一個個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科學理論,他就像看怪異志一樣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兩個小時後,他正好被剛剛睜眼的艾達抓了個現行:“看什麼呢,這麼開心?”
顧青說:“生物學史,正好看到他們是怎麼給……這個‘核苷酸’染色。”
艾達猥瑣地笑着:“你來自兩千年前,難道不應該看看精子和卵子怎麼結合形成了受精卵,然後在子宮裡發育成胚胎?你肯定還沒見過‘小蝌蚪找媽媽’的畫面吧?”
“我其實有翻到。”顧青說,“一開始我還很驚訝,男人對于後代的貢獻隻有那麼一點,後來才知道,原來基因都是一半來自父親,一半來自母親。不同隻在于母親需要提供養分,而父親不需要。”
艾達絲毫沒有拉不下臉來的意思,一邊穿着褲子,一邊歎道:“唉,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那麼大一個那點小了,看來就要趕不上你一個遠古人了。”
顧青說:“沒有的事,我很多時候,都是像看故事一樣去看,卻沒有什麼真實的體會。”
艾達前去洗漱:“的确,那些題山題海的體會,你要有了也不會像看故事了,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血淚史啊!要真要把以前那些再經曆一遍,我甯可再去打僵屍!”
駱羽這時也醒了過來,他好笑地說道:“是誰昨天半死不活地在床上躺屍,還尿到VR服裡了?你說你以後會不會走到哪裡,身上都帶着一股尿味……”
艾達将嘴裡的泡沫噴得到處都是,口齒依舊含糊不清:“差點!差點!聽不懂‘差點’的意思?”
看着駱羽和艾達鬥嘴,顧青忽然有點明白特别行動部那些人的意思了。三個人能是一台戲,打打鬧鬧地也就漸漸忘了已經活過的一生。但如果是一個人,很有可能會在那浪潮一般的回憶中沉淪至死。
三人洗漱完畢,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餐。食堂中的大多數人,都和顧青剛來到這個世界中看到的那幾個面孔相似,精緻、漂亮,但又沒什麼明顯的特征。放眼望去,他們這種時間穿越者反而像是一鍋粥裡混進的老鼠屎,顯眼而又散發着時代帶來的特有臭味。
順着“老鼠屎”們一個個望去,他很快就發現了和他隔着半個大廳的萊夏。
萊夏也察覺到了他的眼神,用三根手指拿起一個漏鬥狀玻璃杯,似笑非笑地敬了顧青一杯。他的頭發梳成了一個帶着淩亂美的馬尾,手上的動作随意而自然,身子則懶洋洋地靠着自助台,仿佛一個長年生活在聚光燈下的電影明星。
然而因為頂着一臉的鼻青臉腫,非但沒有姑娘沖上去找他合影,他身邊還漸漸沒了什麼人。
顧青看得越發清楚,心裡陡然一慌,鬼使神差地回過頭去,望向了身後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