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轶倫的話,并沒有讓顧青感到太多的驚訝。從沈轶倫閱讀的書目,到他對個人終端的畏懼,全都指向了他對特别行動部高層的懷疑,而最能代表特别行動部高層的人,也就是特别行動部部長吳骁了。
顧青隻見過吳骁一面,吳骁給他的感覺,是一個故意讨人厭的家夥,仿佛他們當中要是有人喜歡他,能成為他一生最大的恥辱。但這并不代表了什麼,故意讨人厭和故意讨人喜都可以是一種僞裝——故意讨人厭的人,也許隻是缺愛;故意讨人喜的人,也許本性涼薄。
去揣摩一個隻見過一面的人會不會在私底下拿他們做實驗,不如把心思多放一點在那些和他朝夕的人身上。顧青在艾達的提議下,開始指點他們的格鬥技巧。他們約在體育場中見面,令人意外的是,駱羽竟然帶來了一個女伴。這女孩他們認識,是和他們一樣的時間穿越者,但是沒有說過話。她長着一張娃娃臉,頭發帶着點金棕色,臉上的神情卻有一點神遊天外。
艾達一見到女孩,立即向駱羽擠眉弄眼,仿佛在說“行呀你,平日不聲不響的,忽然就放個大招”。駱羽卻理都沒有理他,徑直走向顧青,介紹道:“這是明筱。明筱,這是我室友,顧青,艾達。顧青在模拟戰役中得分可高了,一半都及格了。”
明筱用那雙大而無神的眼睛打量着顧青和艾達,愣了半天,才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是五度音的主唱,能給我一個簽名嗎?我想寄給我媽媽,她是五度音的粉絲。”
明筱的話讓艾達吃了一驚,緊接着他得意忘形地看了顧青一眼道:“當然當然,我最擅長簽名了,簽多少張都可以,花體、圓體、少女體、狂草體都有,你可以選一種,我也可以把四種都簽了。”
“一張就夠了,随便哪一種吧,”明筱幽幽地說道,“反正我媽媽死了也看不到。”
氣氛頓時就冷了下來,大家心裡都在嘀咕,既然你覺得死人看不到,又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給死人寄簽名,但沒有人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顧青開始和他們講人體上的要害,打哪裡會讓對方暈過去、打哪裡會讓對方痛不欲生、打哪裡則會一擊緻命。比起戰鬥機器人教給他們的基本格鬥動作,顧青的技巧明顯更加狠毒,也更加适用于人身上。
他定下一個計分方法——一次有效的攻擊是一分,能碰到對方的“要害部位”則是兩分——為了能讓練習繼續下去,他并不推薦真的把人打死打傷。随即,他和駱羽做了一次示範,二人你來我往地打了幾分鐘,誰都沒有下重手,最後顧青得分是83分,駱羽得分是36分。
駱羽氣喘籲籲地休息期間,顧青又像一個盡職盡責的老師一樣,把他方才沒有考慮周全的地方一一分析出來,提出更好的解決方案,并且對着空氣演示動作。
雖然,基本都是損人的“陰招”,但由顧青使出來,不知怎麼就比上了潤滑劑的傳送帶還要流暢連貫,還帶了一種大開大閡的美感,仿佛不是在教人怎麼“動歪腦筋”,而是就着月光和美酒翩翩起舞。就連艾達也慢慢減少了熱臉蹭冷屁股地找明筱說話的次數,開始目不轉睛地盯着顧青的動作。
分析完和駱羽的對練,顧青無視了躍躍欲試的艾達,又和明筱展開練習。也不知是方才的講解起到了作用,還是明筱天生擅于心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次數明顯比駱羽多了許多。顧青一一地應對過去,在對方出手尤其高妙的時候,則稍微地放緩自己的速度,讓對方得了分。對練結束,又是長篇大論地講解、分析和演示,他仿佛比機器更加準确地記下了對手的每一分力道、每一個動作。
大概因為艾達發的一條通知,體育場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人像古時候看戲那樣,看到精彩之處就發出一聲吆喝;有人和周圍的人交頭接耳,似乎在讨論這個人是誰;有人則将手臂舉在空中,利用個人終端上的攝像功能錄制顧青的教學視頻。
不知什麼時候,萊夏也湊了過來,他站在人群最前面,臉上帶着戲谑的笑:“一個人對着空氣抻胳膊抻腿有什麼意思?要不我倆練練?”
顧青演示完最後一招,收手:“你想當我的道具?”
“沒準你是我的道具呢?我打架的時候也可以……話很多。”萊夏紮着馬尾,鼻子上竟然架上了一副黑框眼鏡,帶着一臉不正經的笑意,像個滿肚子壞水的中學生。四周的竊竊私語更多了一些,應該都是在讨論他從未經過證實、但能引起足夠轟動的身份傳聞。
顧青朝他身後的人群看了一眼,架起一個起手式:“看好了,對于這種戴眼鏡裝斯文的對手,打碎他的眼鏡就已經成功了一半。眼角内側的晴明穴也是至關重要的緻暈穴之一,這個時候眼鏡反而成了助你一臂之力的武器。”
說着,他左掌在萊夏胸前一推一攬,右手由掌變拳,對着他的内眼角奇襲而去。萊夏飛快地仰身避過這一拳,手臂往顧青脖子上一勒:“這一招叫‘奪命鎖喉’,專克那些聒噪個不停的說教狂。”
顧青沒有被他勒住,反而用手肘擊中他的胃部:“這是中脘穴,打中後對方好幾個時辰都不會好受,就是要控制住力度,要是不想被吐個一身,三分力就足夠了。”
萊夏生生扛住了他這一肘,及時躬起的身子為他卸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道,他用膝蓋向顧青的腰椎頂去,力圖把他按倒在地:“這一招叫‘攔腰一斬’,掰斷他的腰,令他半身不遂。”
“人的背部往往抗受能力最強,要是不能一擊緻命,最好不要對背部下手,這樣反而會錯失先機。但如果對手攻向你的後腰,你要做的最好就是穩住下盤,乘虛而入。”
“這一招叫‘黑虎掏心’,這一招叫‘猴子撈月’,這一招叫‘滿地打狗’……”
“急攻之下,最要注意的是切勿亂了自己的節奏。一個隻知道急攻猛進的對手,就好比一條向你撲來的惡狗,看起來很可怕,實際上渾身都是空當。但這個時候需要注意,能夠用腳就不要用手,靠太近了難免會被咬傷。”
……
大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顧青指點别人的時候,動作優美得猶如傳說當中的武林中人,而一旦和萊夏對打,二人卻統統變得有點不雅,時不時就要翻來滾去、撲來撞去,除了動作狠一點快一點,和街頭鬥毆的賴皮也沒啥兩樣。
漸漸地,他們看出來,這兩人已經不是在作示範,而是對對方同時展開語言和肢體上的攻擊。有人起哄道:“你這哪裡叫‘乾坤一翻’,明明叫‘狗熊撲街’!”
“是啊是啊,你倆是來做義工的,把地抹得這麼幹淨?”
“自己舞得那麼好看,真的對打起來就不行了,花架子而已。”
……
人群中的響動,顧青聽得分明,但他已經沒有餘力再“說教”了。他和萊夏腰纏着腰腿纏着腿地扭打在一起,像兩根從一開始就長在一起的樹藤。終于,他瞅到一個機會,空出一隻手,抓着萊夏腦袋後的辮子,将他的腦門狠狠地砸向地面。
萊夏及時用手撐在了地上,化解了腦門上的危機。這一次,他卻感受到了眼鏡帶來的負擔。一個翻身将顧青壓到身下,他取下眼鏡随手往“觀衆席”中扔去,一邊喃喃說道:“開國元首的貼身之物,不謝。”
顧青的胃被萊夏的膝蓋頂住,渾身都是汗,卻像個不屈之士一樣咬牙說道:“有本事……你說大點聲音……”
“萊夏,讓開,讓我和他切磋一下功夫。”一個冷冷泠泠的聲音從人群之外傳來,忽然地給地上難分難舍的兩人降了溫。
圍觀人群讓開了條道,一個瓜子臉龐、五官清秀的女子走了過來,卻沒有徑直走到人群最前面,而是停在半路上,旁人隻好順着她的意思擴大了整個包圍圈。
萊夏擡頭,說了句:“你終于來給我撐腰了。”便站起身子,朝人群外圍走去。
顧青也站了起來,瞧這陣勢,竟是這女子竟要代替萊夏挑戰他。他再次打量了一眼這名女子,隻覺得她比雲玥還要瘦弱幾分,實在不像是能打的,于是轉頭對萊夏道:“你往女人身後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