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曆792年,3月6日。
正赤星T1空港。
系外航線的安檢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全息屏上滾動呈現着今日的航線時刻表,溫柔優雅的播報聲成為了人們窸窣交談的背景音。
幾位旅客匆匆趕來,氣喘籲籲停在隊伍尾端。
其中有一位母親抱着孩子站定,探頭張望,對着根本看不到隊伍盡頭歎了口氣,轉身把孩子放在父親推着的行李車上。
“預計要排15分鐘。“
父親揉揉孩子的腦袋,邊說邊轉頭問妻子,“現在給他喝藥嗎?”
“……回去再喝吧。”
母親皺眉看着全息屏,壓低聲音:“你沒發現嗎?大廳内的工作人員都換成了部隊的人,就連引導AI的屏幕上都挂着軍銜。今天去北系的航線已經取消到隻剩這一趟了,藥還是省着點吃,也不知道下次過來看病,是什麼時……”
“哇——”
人群中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打斷了這位母親的話。
循聲望去,兩人都怔在原地,随後彼此對視一眼,紛紛從伴侶眼中看到同樣的驚喜和詫異。
室内分貝提高的瞬間,安檢區負責機器人立即調轉探頭。程序掃描後,它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徑直運行到安檢入口,而輔助機器人絲滑自然地頂上它的位置。
“雲上校,正赤星區C5營AI編組Z03号向您問好。”
負責機器人的聲音铿锵有力。
金屬探頭中伸出一條銀色旋鈕,在自己機身的屏幕處點了點,而後探向面前男人的肩膀。
“謝謝,Z03。”男人将手中的烏木拐杖換至另一邊,握拳,擡至胸前和銀色旋鈕輕輕相抵。
周圍的人屏息凝神,安靜地看着金發男人和軍區機器人之間的見面禮。而後旋鈕收回,機器人伸出抓鈎接過男人的行李,溫聲引導他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知道,功能型AI和社交型AI的區别。
功能型AI往往會略去人類社會最繁複無用的邏輯,以尋找過程最優解為核心,迅速解決問題,達成任務目标。
尤其是軍用AI。
可以說,值得讓這類AI花上幾秒幾分以嚴肅禮節對待的人,全正赤星都數不出幾個來。
而“雲上校”這個稱謂,南北兩系加在一起,也僅有一人而已。
“媽媽,那個哥哥是誰啊?”
小朋友被男人溫和中帶着威嚴的氣質所吸引,忍不住從行李推車上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背影。
母親忍俊不禁,手肘擡起戳戳自己的老公。
這位父親收回他夾雜着憧憬與惋惜的目光,向孩子解釋道:“寶寶還記得爸爸給你讀的曆史書嗎?那位就是我們北系的英雄,雲椴,雲上校。”
“還有。”母親糾正道,“那是雲叔叔,不是哥哥。”
“啊!”小朋友拍腦袋,“他就是納牙星中央廣場上立着雕像的那個人嗎?我還以為是個老頭子呢。原來這麼帥氣啊!”
孩子父親視線落在雲椴的背影身上,看着他微微傾斜的步伐和那柄烏木拐杖,問妻子:“聽說納牙星叛亂時他被熱/武器所傷,腿部截了肢……居然沒有安裝機械義肢嗎?”
“請減少交頭接耳,盡快通過安檢——”
輔助機器人滑過來,發出清脆的聲音,趕着這唠嗑中的一家三口往前走。
女人連忙把孩子從車上抱下來,順手把行李車推入專用安檢通道。
她邊走邊說:“這就不清楚了。我隻知道平叛後五年,他本來都要被提拔成了上将,結果南系中央軍部直接以養傷為名,把他調去第一軍校當校長了。”
從上校到上将,從軍部到軍校,雲上校的經曆在南北兩大星系間都不是秘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明升暗貶。
得知他晉升道路被斬斷時,媒體和群衆一片嘩然。可他卻像沒事兒人似的,在第一軍校兢兢業業培養人才,幾次改革校規和考核機制,校長當得風生水起。
隻是從那以後,雲椴再也沒有作為軍人執行過任何任務。
人們都猜測他是不是在聯盟的政治博弈中成為了犧牲品,紛紛為他感到惋惜,而他本人則從未在公開采訪中回答過這個問題。
“不過你有沒有發現,軍用AI仍然保留了他上校的稱呼诶?”孩子父親喃喃道。
雲椴在軍中地位真的如他們想象得那樣凄慘嗎?
“Z03,我已經不是上校咯。”
雲椴在航班的登入口停下。他轉頭看向一路陪伴的機器人,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你們系統什麼時候改改?”
機器人銀色旋鈕再次伸出,單獨行了一個軍禮:“這是前總指揮的命令:您是永遠的上校。”
“……知道了。”
雲椴淺金色的眼瞳微縮,陷入沉思。
直到登船提示音響起,他才颔首轉身,登入船艙。快步走到自己那排,在靠窗的最内側坐下。
趁人們陸陸續續檢票登船的時間,他打開光腦,處理工作任務。
【鯉:雲校雲校。】
【鯉:你出發了嗎?】
【鯉:我想吃北系的雲酥糕了(眨眼睛)】
即時通訊設備接連彈出文字對話框。
來自他唯一擔任導師負責指導的學生,夏鯉。
雲椴剛審批完教務處發來的機甲學員畢設作品的最終評分核定,順手發了一張疲憊的表情包過去。
【雲椴:哪次沒給你們買?】
【鯉:您不提還好,一提我就生氣,那家夥每次都搶我的雲酥糕吃,我留着體能訓練結束後吃的全被他偷吃了!!!】
雲椴失笑,看着“那家夥”三個字,目光沉靜下來。
他短暫的一生有兩樁無法拒絕的事情。
一件是接受軍校校長的調任安排,提前過上“退伍”生活;另一件,就是和北系的顯川軍校簽署了互助交流協議,通過了貧困軍校生的資助和寄宿申請。
如果早知道他和那少年是根本不對盤的冤家路窄,他甯願把自己的名額隻留給夏鯉。
【雲椴:他現在在做什麼?】
【鯉:不知道,說起來昨晚我離開辦公室,好像聽見你們吵架了。他不會又離家出走了吧?】
【鯉:不是我說,雲校,北系出身的人是不是都死犟?專門氣人來的。】
【鯉:要不我幫您給他發消息,用取消他畢業資格威脅一下?】
雲椴揉了揉太陽穴,找到置頂裡的聯系人。
正準備發送消息出去,忽然看到一條緊急消息彈在臉上。
【雲椴:不用了。】
他知道那家夥去做什麼了。
教導處剛剛發來了他那位刺頭寄宿生的豐功偉績。
——機甲學員的金獎畢設,被他炸掉了。
對于這種事情,雲椴已經輕車熟路了。
第一步,請家長。
這位刺頭沒有父母,隻有作為他寄宿家庭主人的雲椴能夠承擔這個角色。
第二步,扣學分,寫檢查。